養母袁氏出身書香門第,她自幼耳濡目染,對文人自是多了幾分敬重。三年前,章老致仕回了直隸老家,因緣際會,她還曾在章老名下拜學過一段時間。
於情於理,她都無法再視而不見。
“小侯爺今日鬨出這般動靜,明日定會有人彈劾閣老,您即便心裡有氣,也不便公然尋仇。”
沈明語心裡有些忐忑,麵上卻波瀾不驚,輕咳一聲,繼續道:“太子殿下惹了風寒,正是需要靜養之時,你我行事更當謹慎,不該再叫殿下憂心。”
金燦的日光拂過少年側臉,映出明眸雪膚,袁為善垂眸打量她了一眼,唇瓣抿得甚緊。
“沈世子慣會討好人啊。”他聲音淡淡,恍然而笑,“仗著太子殿下看重你,當真以為我沒脾氣?”
沈明語攏在袖中的手攥得很緊,想著他揍人的情形,忽覺得呼吸不太順暢。
她深吸了口氣,從袖中摸出條錦帕,小心遞過去,“袁小侯爺,你我皆為太子伴讀,我並不想與你結怨。”
袁為善低眸,意味深長地看那張錦帕,拉長音調“哦”了一聲。
沈明語揪緊手中帕子,纖細手指微顫,一顆心跳得快蹦出口中,生怕他一個不對勁揍她。
這可是個不講理的蠻子。
就在她準備換個說辭時,少年修長的手指倏地拽走了那張錦帕,慢條斯理地擦著手上沾染的血跡。
他手背上暗沉的血色慢慢褪去,月白色的錦帕已被糊得臟汙不堪,看得沈明語眼皮直跳。
這帕子是決計不能要了……
“我想起來了,你有個哥哥是章老的忘年交。”
袁為善也沒有把帕子還回去的意思,咧嘴嘲弄般一笑,“哦不對,現如今不是親哥了,那你替人出頭個什麼勁兒?”
沈明語愣了下,皺眉凝視著他,嗓音冷了三分,“縱然不是親哥,於我而言,倒比親生的哥哥還親近些。”
她本來已經決意和這小霸王握手言和,甚至率先邁了一步,誰知他竟還是這般嗆聲,她才不順著他的話。
袁為善眼眸微彎,唇角笑意漸濃,“你那哥哥,據傳是什麼……天生煞星,他能和誰親近啊,就你?”
又是這四個字。
沈明語幾乎要卸下溫和的偽裝,氣得抬腳就走,末了不忘大聲回嗆一句。
“對,沒錯!我哥哥,隻和我親近!”
少年眉眼清雋,斑斕春光在她如玉的麵上跳躍,烏發隨風微揚,衣袍簌簌而動,抬眸舉止間,若皎月清輝。
袁為善莫名看走了神,恍惚覺得眼前人是個女子,粗糲的指腹攥著帕子,不自覺胸腔裡心跳有一瞬的失控。
“反正是個早死的命……”他嘟噥了一聲,臉上的笑忽然僵在那裡。
沈明語後知後覺地慢慢轉身,看向身後,便望見一雙漆黑濃鬱的眸子。
長街儘頭,一道頎長的身影正雙手抱臂,靜立在牆邊。日光將他影子拉得極長,連同垂落肩側的發帶都浸上了淺薄金色。
“該回家了罷?”
他嗓音壓得低,隔著長街遠遠遞來,莫名叫沈明語感到一陣幽冷。
她渾身發僵,努力回憶自己方才說的話是否有所紕漏。
先前她隻顧著和袁為善鬥嘴,全然沒注意到有人過來。
“三哥……”
今日蕭成鈞午後便出了門,去拜訪章老,想讓他委婉勸說蕭老夫人,以婉拒親事。
誰知,才到章府,卻聽得章老的孫子被人當街攔下了。
章老年事已高,最是寶貝這個孫子,他離京已久,此番進京也是因孫子成了皇子伴讀,要進文華殿聽學,這才親自回來打點人脈。
蕭成鈞當即自薦,和章家仆從騎馬趕過來。卻不料,竟撞上這樣一幕。
他那弱不禁風的弟弟,為了救章家公子,竟敢義正言辭和小霸王講理,而後又見她和人爭執,鬨得麵紅耳赤。
全然沒有在他麵前的半點兒乖巧樣子。
蕭成鈞緩緩抬起手,勾了勾手指。
他眼尾微挑,顯出幾分莫測的淺淡笑意,“比親生的哥哥……還親近?”
她可真會扯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