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他越發笑了起來,“許岸,我今年二十六歲,不是五十六歲,你就差祝我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了。”
話語也不似下午時候的深沉,有幾分清凜。
沈蠻說她笑起來漂亮,可大抵是沒見過陸臨意的笑容。
綴在城市的霓虹光影裡,背靠著月光與紅磚綠瓦,百年古樸,清俊淡雅,指尖那枚白玉指環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
謫仙似的,像是出脫於這個世間的人。
可偏偏眼底的笑意不假,混雜在濃霧墨黑的瞳子裡,帶了一抹生氣。
許岸莫名的想起小時候看過的詩歌。
瑤階玉樹,如君樣、人間少。
雖是嘴上說著那樣揶揄的話,可也就著許岸的手,飲了那杯酒。
削肩長項、睫毛陷落,鼻息間淡淡的氣息恰好撲到許岸的手背上,引得她輕顫了一下。
陸臨意收進眼底,又像是得了什麼意趣似的,讓人拿了新的一瓶酒上來。
看著許岸濕漉漉的眼眸問道:“還能喝嗎?”
許岸思忖了半響,齒扣著下唇,認真的很。
許是美色和月色都實在太過誘人,到底點了點頭,不過舉了一根指頭,擺在鼻子前,認認真真,一字一句的說道:“就一杯,還能再喝一杯。”
話裡麵帶著幾分迷離。
三分真,七分假。
許岸沒醉,不過剛剛喝了個儘興而已,卻也不能放縱著他如此灌自己。
她年輕,但不傻,饒是陸臨意看起來再是朗朗坦蕩不容褻玩的人,也畢竟是個男人。
陸臨意看著她,小姑娘明明眼底的眸色清亮,卻偏偏裝出一副要醉的模樣。
嬌遐的臉上泛了點點紅暈,不多,綴在眼下,鼻尖,耳際的位置。
比刻意打下的腮紅還要粉嫩。
她比來的時候明顯放鬆了不少,說話的時候,還是軟糯糯的,一字一句,嘴一開一合,水潤飽滿的像多汁溢出的水蜜桃。
她看起來比那個過分甜膩的奶酪球好吃很多。
像隻貓。
北青煙齋曾經闖進來過的那隻白色小野貓。
最開始時謹慎驚恐,拱背豎毛,帶著提防和局促。
喬姨放了貓食在園子裡,它每吃一口總要環顧著四周,還會把部分食物偷偷藏起來。
卻不知,園子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是他的。
他命人在她藏食的地方放了更多的食物。
後來它溫順了下來,柔柔的窩在他的藤椅旁睡覺,安靜綿軟,冷得時候會縮進他的大衣裡,專門找腰窩最溫暖的地方。
那段時間,是他睡眠最好的時候。
陸臨意好像不太記得了。
他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他在醫院門口等她的時候,司機告訴他,小丫頭可憐,是該讀大學的年紀,卻天天泡在窯裡。
“我剛去接她的時候,一個人可以推動兩米高的窯架。”
“手上都是傷。”
陸家從不養話多的人,陳德從跟了他十年有餘,這話是故意說的。
陸臨意把眼眸落在她握著酒杯的手上。
其實看不清傷,隻能看到瘦,骨節分明,仔細辨,才能看到那些細細密密的紋路。
刀子或者泥片劃傷的痕跡。
明明一張臉燦若桃花,偏生得像個灰姑娘似的。
寡淨孤冷,惹人徒增憐惜。
送到他身邊的,不論是人還是物,都有背後的深意。
那隻他養過的貓有,還未拆開的那隻碗有。
眼前的姑娘……
陸臨意突然輕輕探了身向前,與她隔了不近不遠的距離。
恰好可以讓她聽到自己帶著笑意玩玩味的問詢。
“許小姐今晚住哪?”
“榮慶路四季酒店,一會兒還要麻煩陳師傅送我一下。”許岸沒有絲毫的猶疑,說的利落爽脆。
眼神晶瑩,坦坦蕩蕩。
襯的那個內心肮臟的人是他一樣。
陸臨意的眼眸一頓,微微直起身,眼眸裡的深意多了幾分,“宅子裡房間多,離醫院也近,陳小姐去我那住。”
照例不是詢問句。
小姑娘剛剛還坦蕩的姿態瞬間變成戒備,向後撤了一下,背靠緊了椅背,扯了一個客氣的笑。
“謝謝陸先生好意,酒店超過三點就不能退了,我不麻煩。”
那副生怕他吃了她的模樣,倒真顯得他小人之心了。
陸臨意不由得低眸輕笑著搖了搖頭。
出格了。
他今晚困著小朋友在這裡,縱著自己胡思亂想的行為不是他該做的。
貓養過一次就夠了,不過是生活中解悶的玩意,強求就沒有意思了。
當即單手舉杯示意了一下,恢複了客氣疏離的模樣,“聽你的,最後一杯。”
這一杯喝的,各懷心事。
許岸多少有些不安,睫毛微抬間,還是會不由自主的看向他。
他看起來比她的酒量還要好。
兩個人喝的絕不算少,饒是不知道具體的度數,這一瓶洋酒下去,也絕不是普通紅酒能比擬的。
可他卻仿佛喝的不過是茶水似的,臉都不曾染上半點紅暈。
陸臨意說話作數,一杯酒儘,當真起身向下走去。
許岸跟在後麵,穿過那道連珠紋手雕木門前,突然回身看了眼那晚的月亮。
後來,當許岸跨越大洋遠赴另一個國家的時候,她總會想起那晚那輪彎月。
注定的殘缺,注定的不能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