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愕間,她便與那怪物的雙目愣愣對視著。
總覺得,當是在何處看過……
……
嘭——!!
還未來得及驚疑,一聲巨響劃破沉寂,那怪物身軀竟在霎時從中爆裂。灼熱濃稠的漿液濺了薑小滿一身,觸手癱軟滑落,她順勢再度跌入水中。
待她再次浮出水麵時,卻見那怪物已被劈成兩段,死寂沉沉地漂浮在水中。油墨般的黑血浸染了周遭湖水,一圈圈慢慢擴散。
而那殘軀之上,輕然立著一白衣劍客,年紀看起來和她相仿,豐神俊逸,杏目澄明,頭上一束馬尾用金絲紅繩高高捆起,隨風輕曳;手中則還握著剛剛斬下水魔、閃著淩冽寒光的銀劍,那青竹般的身段一看就是春風得意的仙門少年郎。
如此果決的劍法,想必不是嶽山淩家,便是玄陽宗的人。
管他來自哪派,隻要不影響她的事便好。薑小滿甩甩頭,雙手輕撐水麵,借浮水術重新立起。
剛從絕處逃生,她還沒來得及深呼吸幾口氣,卻聽眼前之人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哈哈哈哈!!!”
她心中疑惑,隻見那劍客伸手指了指她的麵頰,又指向湖麵。
狐疑中,薑小滿低頭看向水中的倒影,差點沒被自己嚇死:方才那魔物的黑血濺得她滿臉都是,如同麵團裹了一層炭灰。加上她現在衣衫儘濕,黏附肌膚,發梢滴水成串,其狀比那水魔還要可怖。
寂靜的空氣中,對方笑聲如銅鈴,她卻心如止水。
“好笑嗎?”她麵無表情——又或是一團漆黑看不出表情。
劍客笑容漸斂,眸中閃過一絲俏皮,嘴角輕撇,回道:“還行。”
薑小滿不再理會,低頭重回水中,用力搓洗著臉上的黑血。然而,那血跡如同深入肌膚般,頑固不化,紋絲不動。
“沒用的。水魔之血吸納了湖中受難者之怨氣,非凡水所能洗淨。”劍客將手中銀劍收回鞘中,從腰際取出一隻雕琢精美的玉瓶,輕巧拋向她,“用這個。”
薑小滿抬手接過,那瓶身摸上去絲絲涼涼,又掀開瓶塞嗅了嗅,一縷淡淡的酸蘿卜氣味縈繞鼻尖。
她皺眉:“這是什麼?”
劍客笑道:“青竹玉露霜,專斷怨毒之氣。”
薑小滿心中一驚。青竹玉露霜乃是青州煉丹氏族文家所製的秘藥,珍稀異常,這少年劍客究竟是何人,竟有此等寶物。
將信將疑,她輕輕傾出幾滴霜露呈於掌中,隨即將手覆於臉上用力揉搓,霜露的寒氣滲透肌膚,涼若冰雪。久久搓摩之後,卻見掌心已染上黑色,果然是將那黑血化掉了。
她再度將頭浸入湖中洗滌。須臾,抬起頭來,此番湖中倒映之貌是一張洗淨如初的姣好麵龐。
白衣劍客從魔物屍身上一躍而下,三步並作兩步而來,從她手中接回了藥瓶。又細細端詳著她,語調爽朗而輕快:“姑娘甚是有趣,說來我還是第一次見薑家弟子在險境中把靈獸給召回去的。不知那靈獸的命,可是比你自己的還重要?”
薑小滿與他目光相對,沉吟片刻,嘴裡終是擠不出一個字。最終她隻微微點了點頭,便繞過他,徑直向那漂浮的水魔屍身走去。
那劍客見狀,從背後又高聲喊道:“在下嶽山淩家淩司辰,不知姑娘名諱?”
嶽山淩二公子之名,誰人不曉。
當年玄陽宗設鬥魔擂台,他三劍斬落青麵黑虎魔,至今仍是街談巷議的佳話。尋常女修聞其名,無不眼波流轉,或柔情款款,抑或笑臉相迎。
可薑小滿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反是自顧自走向那水魔屍身,眼睛不曾離開那在陽光下漸漸分解的殘軀,努力找尋著。
少年不罷休,健步追上前去:“姑娘,我好歹出手救了你,你卻連名字也不願告訴我麼?”
薑小滿抬頭,看了他一眼。
她抿了抿唇,似是醞釀話語。
白衣少年也目不轉睛盯著她,似在等待她開口,讓這場平平無奇的萍水相逢終結於此。
四目相對,風聲呼呼吹過。
最終,薑小滿什麼也沒說。
她默不作聲地轉過身子,蹲下便開始在僅剩不多的魔物屍首上細細摸索起來。
淩司辰表情有些尷尬,他刮了刮下巴,自顧自說道:“你若不說,那我便開始猜了。”
“……”
薑小滿咬了咬嘴唇,並未搭理,手中動作卻是加快了。
“你是洛雪茗?”
薑小滿歎了口氣,輕輕搖頭。
不過被認成塗州第一美女,她隱隱還有些高興。
“不是嗎?那你是……薑榕?”
薑小滿心中五味陳雜,薑榕是她大姑,雖然也曾是位大美人,但今年已不惑過半了。
“看來也不對。我知道了,你是莫廉!”
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那是我大師兄。”心中卻欲哭無淚,怎麼連男女都能搞錯。
回頭望去,少年倒不在意,反而挑眉笑道:“那你告訴我唄?”
一臉魚終於咬鉤的得意之色。
可惜薑小滿仍未作答。
此時的湖麵,濃霧已儘數散去,逐漸明媚的陽光下,魔物屍身漸漸褪色、皴裂、解體,爾後一點一點化為煙塵飄散殆儘。
奇怪——
薑小滿望著空空的湖麵,不免一臉空落茫然。
卻聽身後之人輕聲戲謔:“你不會是在找這個吧?”
她回頭一瞥,隻見那少年手持一枚黃玉珠子,衝她晃了晃,笑意盈盈。
那珠子剔透晶瑩,周身縈繞著淡淡的幽氣,陽光之下又折射出五彩斑斕的輝光。
薑小滿一眼認出,脫口而喚:“魔丹!”起身之際,她焦急之色溢於言表,張口欲言卻唇齒難開,良久,隻艱難擠出兩個字:“給我……”
“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白衣劍客勾起笑容,玩耍般將那珠子輕巧拋起,又穩穩接住。
……
他還真是執著啊。
少女抿了抿唇,雙眼似蝶翼撲閃,“……薑小滿。”
“你就是薑家宗族獨女薑小滿?”淩司辰麵露驚奇之色,“有意思。我素聞薑家獨女常年蟄居不出,且身患奇病,麵貌怪異。你看上去,倒是挺正常的嘛。”
他話音剛落,卻見薑小滿臉漲得通紅,腮幫子鼓起來像兩個圓球。
少年微感尷尬,“唔,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一時寂靜,薑小滿咬著牙,似在醞釀。
“我!”一聲破響。
“……我?”
“我,我確實患有怪病!”
“嗯?”
“……若與人說話超過十字……我便會汗流浹背口吐白沫……”她卯足了渾身之力,終於傾口而出,“勞煩公子把魔丹給我,然後不要再來打攪我了!”
言畢,她緊閉雙眼,似靜待暴風前的寧靜。
淩司辰怔忡半晌,無聲中,喉結上下微動。
良久,卻聽他緩緩道:“你這不是已經說了超過十個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