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對於元朝的滅亡是非常在意的。
他不希望他一手建立的大明走到元朝的老路上去。
退一萬步講朱元璋的智商,是絕對沒問題的。
而且此人長於計謀,看得遠,見得大處,當機立斷,更善於接受好建議,不自以為是。
當然是在他沒有取得天下之前。
否則朱重八也不會從一個討飯流浪和尚當中脫穎而出,成長為天下的皇帝。
有一次老朱在剛繼位後,同群臣對話。
朱元璋說他生於天下大亂的年頭,被迫投軍,不過是為了活命。
到了渡江之後,他看這一群擁兵割據,稱王稱帝的,打家劫舍,全不成材料。
對內張士誠、陳友諒最強大。
士誠地方富庶,友諒軍力強大,咱沒有彆的可誇,隻靠不亂殺百姓!
說話算話,刻苦做事,和大家同心一力,掙出這個基業。
咱的勢力開頭夾在吳、漢兩大國之間。
張士誠尤其逼近,有人主張先向東吳進攻,咱的看法是友諒誌驕,士誠器小。
誌驕的好生事,要爭取主動,器小的沒長遠打算,總是被動,所以決定先攻陳友諒。
鄱陽湖這一場決戰,張士誠果然不能出姑蘇一步,和陳友諒相互呼應!
假使當時咱先攻張士誠,浙西堅守待援,陳友諒一定空國而來。
咱便被迫兩線作戰,腹背受敵了。
兩個都吃掉以後,舉兵北伐,之所以先取山東,次下河洛,止住潼關西進之師,不急攻秦隴,是什麼道理呢?
因為擴廓帖木兒(王保保)、李思齊、張思道(一降一逃隱姓埋名)都是百戰之餘,決不肯輕易服輸。
而且,大兵西入,正好促成他們聯合,團結抵抗,一時也占不了便宜。
不如出其不意,直取大都,根本既除,然後西進。
張、李望絕勢窮,不戰而克。
可是,王保保還是力戰到底,費了多少事?
假定咱不取北平,就和關中軍決戰,又是兩線作戰形勢,勝負就很難說了。
朱元璋儘量避免兩線作戰,機動地爭取主動,敏捷地利用對方弱點,轉變形勢,集中兵力使敵人處在被動地位,知己知彼,他在戰略上是完全成功的。
朱元璋稍微思考了一會,才道:
“元朝末年,人君安逸不管事,臣下跋扈不聽命,胡亂花錢,底下胥吏想儘主意巧取豪奪。
水旱災荒,年年都有,鬨得天怒人怨,到處反叛。
群雄角逐,割據地方。
咱沒有辦法,為了自救,才參加紅軍。
咱跟隨當今陛下到了兵強地廣,才東征西討,削除群雄,開拓土地。
這時候,中國已非元朝所有了。
元朝皇帝如能小心不偷懶,不專講享受。
臣下儘心做事,不貪汙,不爭權奪利,怎麼會引起到處反叛?
又怎會造成天下割據分裂的局麵?”
朱元璋洋洋灑灑的說了一通,吳衛摸著胡子沒開口,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倒是王布犁哼笑一聲:
“郭主事,此乃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哦?”
朱元璋未曾想王布犁說的這般直接:
“咱也不是就隻知道打仗的,怎麼個一廂情願了?”
“秦始皇是否勤政?”
“勤政。”
朱元璋頗為認同的頷首。
“丞相李斯更是以法治國,天底下有比秦律還要嚴苛的王朝嗎?”
“沒有。”
“可秦朝大一統後,就沒有反叛的地方了嗎?”
就算是大明也去除了不少剜掉膝蓋骨之類的肉刑。
王布犁三連問讓朱元璋再次沉默。
“當今陛下的律法製定的也頗為嚴苛,但這些年被懲罰的官員還少嗎?
就我在縣衙兩年半的時間裡,門口剝皮萱草的稻草人我看都更新了兩個版本。”
“好好好,那是他們罪有應得,殺了他們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老朱也是個“文化人”,他經過十幾年的熏陶,以及不斷的努力學習。
他不但懂得經義,能寫通俗的白話文,並且也能寫詩。
作有韻的文字,能夠欣賞、批評文學的優劣,即位後更加喜歡弄筆墨。
此時他說一些成語那簡直是小道。
王布犁瞥著朱元璋道:
“郭主事,你所言殺了貪官汙吏我也拍手稱快,隻是我想請問。
我方才反駁了你的論點,你能否提供新的論點,並不是要說什麼殺貪官這事上。”
“什麼意思?”
朱元璋沒搞過辯論賽,對於手底下大臣吵架除了罵娘,就是扯著什麼孔孟之道的辯論,他也不愛聽。
王布犁歎了口氣道:“郭主事,你的觀點是隻要皇帝勤政,官吏不貪汙,就必定能夠天下太平,所以我舉例了秦朝來反駁你腦子裡的一廂情願。
你應該繼續舉證來證明你的觀點,方才所言完全陷入了我的節奏當中,伱並沒有提出有利於自己的證明。”
朱元璋捏著胡須,緊緊的皺著眉頭,一副要夾死一群蚊子的模樣。
“可是秦始皇他大肆建造阿房宮,長城,一丁點都不愛惜民力,也是胡亂花錢,所以才導致大秦各地皆有叛亂。”
“陛下營造中都鳳陽發現不合適,不也是胡亂花錢,一丁點都不愛心民力的表現嗎?”
啪。
朱元璋拍桌而起,指著王布犁瞪著他:
“你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王布犁卻是單手指著朱元璋,側頭對著吳衛笑道:
“吳知縣,他這麼激動,這麼大聲做什麼?
難不成營造中都這個主意,是郭主事給陛下出的?”
“哈哈哈。”吳衛也打了個哈哈笑:“郭主事,就事論事的辯駁,如何能氣急敗壞,未免也太缺乏風度了。
我倒是覺得駙馬說的有道理,更何況當今陛下也是同意放棄營造中都,才準備把南京城定為京師的。”
其實在吳衛看來郭主事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表現。
皇帝都承認自己錯了,你一個小小六品主事還為天子叫屈。
你丫叫的著嗎?
難不成是想要通過王布犁這裡,讓你在天子那裡得到重視?
彆想了。
吳衛覺得王布犁根本就不可能給誰在天子那裡走後門去。
朱元璋甩了下衣袖:“咱隻是憤慨你堂堂駙馬,竟然會這樣類比天子。”
“郭主事,我嶽父他能奪得天下,正是因為能夠聽取眾人的建議,才從群雄逐鹿當中脫穎而出。
而不是像張士誠、陳友諒一樣隻喜歡聽奉承的話。
這大明天下若是連我這個女婿都不敢同他說實話,那底下的臣子將來就更不敢同他說實話了。
所以就算是這番話在我嶽父麵前,我也照樣敢說!”
朱元璋又重新坐在椅子上,他不得不承認,王布犁說的在理。
可怎麼聽都像是先給了他一巴掌,又不緊不慢的給他顆甜棗。
這一般都是朱元璋駕馭臣子的套路,今日怎麼還攻守互換了呢?
朱元璋登基後,很少能聽得進去勸告了。
洪武四年滅夏,十四年定雲南,二十年取遼東,事前都由他自己決定戰略,製敵決勝。
事後的綏靖建置,也完全用手令指示。
諸將不過奉行命令,完成任務而已。
大大小小的事務,一定親自辦理,天不亮就起床辦公,一直到深夜,沒有休息,也沒有假期,更談不到調劑精神的娛樂。
因為照習慣,一切事務處理,臣僚建議,都用書麵的奏章,朱元璋成天成年看奏章。
有時也難免感覺厭倦,尤其是賣弄學問經濟、冗長不中肯的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