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當一枚粘稠的液體從岩洞上方落下。
楚寧睜開了眼。
岩壁上的火把亮起,入目第一眼,他看見了陸昭。
這個總愛偷藏炊餅的憨厚少年,三天前還在興致勃勃描述家鄉的油菜花田。
而如今,他的小腹鼓脹、四肢像是被野獸啃食過一般血肉模糊。
赤裸上身上,黑色的紋路淩亂,如同墨汁暈開後的宣紙。
那是魔紋。
一種古老又可怕的文字。
它會吞噬生機、侵蝕血肉與意誌。
一旦失控,人性中最卑劣的欲望就會被無限放大——
無節製的情欲、野獸般的暴戾亦或者永遠不會飽腹的饑餓感。
就如楚寧眼前這位師兄一般。
他吃了自己。
楚寧甚至可以想象,自己這位師兄,是如何被饑餓折磨,卻因為師父留下的禁製而無法對自己動手,而隻能啃食自己的場麵。
楚寧坐起身子,目光越過陸昭,看向他的身旁,那裡還有一道身影,是個年紀與楚寧相仿少女,她的眼窩潰爛,有瑩藍色的蛆蟲從中爬出。
顯然她也死了……
“陸師兄、劉師妹……”楚寧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幾分,但很快便平靜下來,他歎了口氣,呢喃道。
“死了也好。”
楚寧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同樣密密麻麻的黑色魔紋。
“還差最後一道。”
他說道,然後起身,走下了骨床,如往常一般將一旁的屍體抬起,放到斂房中早已備好的三口寒玉棺裡,這才穿戴好衣衫,走向石洞外。
……
洞外是一處幾間木屋與一道籬笆牆圍城的小院。
位於一處山崖上。
簡單、彆致,與洞內的陰森仿佛兩個世界。
這裡是大夏北境的沉沙山,魔物聚集,鮮有人至。
細細算來,楚寧來到這裡已經有三年時間了。
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反差,轉身去到一側的木屋中取來了一些草藥,按照爛熟於心的比例配製在一起,用藥罐一陣搗鼓,很快四帖膏藥就被他放在了身前的石桌上。
哐當!
這時,小院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
一位跛著腳的少女,拖著一個裝滿水的木桶艱難的走了進來。
楚寧快步迎上,對著比他矮上了半個頭的少女說道:“師姐,我來吧。”
少女抬頭看了楚寧一眼,目光憤懣,卻並未逞強,反倒理所當然的鬆開了手,瘸著腿自顧自的走到了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來。
“就你一個人活了下來?”她瞟了一眼將水桶提入柴房的少年,從兜裡掏出幾枚青棗,一邊吃著,一邊不鹹不淡的問道。
楚寧將水倒入水缸,嘴裡應道:“嗯。”
少女聞言冷笑一聲:“還真是禍害遺千年。”
然後她目光瞟向了石桌上擺放著的膏藥,倒也並不客氣,取出一副,拉開自己跛腳上的褲腿。
她並非跛腳,而是整個小腿被人斬斷,全靠一副木製的假腿支撐,假腿的主體做工粗糙,腳踝與小腿連接處的構造卻極為精妙,元件多達數十個,同時還有幾根金屬連軸與膝蓋鏈接,可以通過大腿的伸展程度,模擬腳步動作。
這般精巧的物件,哪怕是墨家大師見了,也得嘖嘖稱奇。
少女將假肢取下,小腿處的傷口大多數已經愈合,卻有依然有幾處血肉糜爛,隱隱有黑色的物質,在其中蔓延。
她的眉頭微皺,似乎正在承受著某些痛苦,卻咬牙挺住,直到將那副膏藥貼在傷口處後,眉宇方才舒展了幾分。
“這膏藥再用上幾日,師姐的傷口就可以痊愈。”
“這副墨甲我也有了些想法,可以在腳踝處再加入兩個轉軸元件,讓其更加靈活,雖然無法完全代替四肢,但正常行走,旁人是看不出異樣來的。”楚寧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跟前,輕聲說道。
少女聞言卻並不領情,反倒瞪了楚寧一眼:“怎麼?想讓我誇你心靈手巧啊?”
楚寧搖了搖頭:“藥也好,這副墨甲也罷,都全仰仗師尊願意讓我瀏覽他的藏書,我才能習得一二。”
“那老不死給你看的,都是些最粗淺的東西,你還真以為他把你當徒弟啊?”少女沒好氣的說道。
楚寧聞言並不辯解,隻是退開數步,擺開架勢,開始自顧自的揮拳。
那是看上去極為普通的拳法。
但每次出拳與收拳時,手臂的揮動卻有些講究,配合著呼吸上的一吐一納,楚寧體內的氣機隱隱有所壯大。
似是某種鍛體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