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抬眼,兩個人都愣了片刻。
男人穿著熟悉的黑色衝鋒衣,瘦了很多,也變得愈發沉默寡言。
他沒有表情,也沒有更多動作。
隻是站在那裡,就讓她心裡無端地尖銳疼痛了一下。好像是在那瞬間,窗外的冷空氣順著縫隙鑽進肺裡。
記憶裡褪色遠去的畫麵,重新踏過歲月,一幀一幀在她眼前浮現。
陳蟬衣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微弱顫抖。
上次見到李瀟是什麼時候?
她心裡問自己,隨即又自嘲地一笑。
真的太久了,已經記不清。
唯一可順著往事追溯的回憶,是那年在城西,冬夜監獄,四四方方壓抑的房間。
她時隔一年才被準許去看他,外麵飄著大雪。
陰冷潮濕的屋子裡,李瀟那雙漆黑的眼眸看著她,眼底是她看不懂的黯然。
少年肩膀微微佝僂,扯著唇角,極輕地道:“陳家月,我已經這樣了。”
他說:“我真的愛不起你了。”
隔著一道長桌,他在那頭,她坐在這頭。
她無聲死死咬著唇,紅著眼圈,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而他自始至終,靜靜看著,無動於衷。
男人骨骼冷毅。有一雙狹長冷漠的眼睛,下意識撇眼看人時,總帶著一股子漫不經心的涼薄氣息。
如今,七年過去,往日那雙熟悉的眼睛蒙上一層灰色。
冷漠與疏離漸漸隱去,李瀟年少時的樣子,也徹底模糊起來。
辦公室裡一陣靜默。
兩個人都呆住,彼此都沒有說話。
七年後再遇,她沒有想到,竟然還是隔著一張長桌。
打破沉默的是一聲孩子的呼喊:“阿爸。”
陳蟬衣這才回神。
她看一眼孩子,再看李瀟。
男人沒有避開她的視線,微微垂首,沉默地應了聲:“嗯。”
他走過去,小孩自然伸出嫩嫩的手臂,李瀟把他托著抱起來,在椅子上坐好,孩子就擱在腿上。
可能是終於看到親近的人回來。
小孩小手攥著他衣服,往他懷裡窩了個舒服的姿勢。
李瀟垂眼,單手護住孩子一半的側臉,隔開窗口縫隙灌進來的涼風。
從頭到尾,他沒有再看陳蟬衣。
陳蟬衣視線就那麼一動不動落到他身上,全身像被定格一樣。
垂落的手指,蜷縮又攥緊,才勉強克製住呼吸的顫抖。
她有一瞬間,驟然想起戀愛時,李瀟家裡人就經常給他介紹老家的女孩子,催他大學就把婚結掉。
現在他終於結婚。
得償所願。
陳蟬衣卻手腕發抖。
小孩抱著他脖頸,不知道說了點什麼話,最後指指陳蟬衣:“那個姐姐是醫生。”
陳蟬衣眸光微漾。
李瀟卻沒什麼表情。半晌,像沒情緒似的來了一句:“我記得這裡的醫生姓秦。”
他目光看著桌上的名牌,意有所指。
陳蟬衣沉默退到一邊。
她知道這個意思是不想和她說話。
小孩大概也覺察出來,氣氛變得和之前一點也不一樣。
沒有再軟乎地說“那個姐姐”。
李瀟抱著孩子,小孩在他懷裡安靜地呼吸,偶爾說一兩句話,他都垂了眼眸,溫聲應。
他不常笑。
但是小孩說了什麼有趣的,譬如窗外的烏雲,花台上的薔薇。
他眼尾會微微垂下。
是在笑的意思。和他平時冷硬的模樣大相徑庭。
陳蟬衣陡然就想起上學的時候,學校裡都在說,十七班的李瀟不好惹。
他人冷漠又狠,常年和外麵混混走一起,打人是沒有輕重的。
在一中這樣的重點高中,他孤僻得格格不入。
可也就是這樣一個人,有了孩子之後,竟然也能變得這麼溫柔。
陳蟬衣心裡像被密密麻麻紮了許多個洞,她沒再看,輕輕彆過眼去。
很快,三個人的空間,隻能聽見李瀟哄小孩的聲音。
等了一會兒。
秦醫生終於匆匆趕來:“抱歉,一點事耽擱了。”
他抬頭看見陳蟬衣:“蟬衣,你怎麼在這裡?”
秦繼南是個端正麵孔,卻有一雙溫和眼。他也高,進來時身姿挺拔,步履如風。
陳蟬衣解釋:“之前樓上出了點事,小劉他們去處理了,讓我先來您這邊拿十二床的報告。”
秦繼南腳步停頓:“是那個醫鬨?你沒受傷嗎。”
陳蟬衣抿唇:“沒有。”
“十二床的報告在這裡。”秦繼南繞過李瀟,“先生,請稍等。”
他從櫃子裡拿報告遞給她:“他家小孩送來的不太及時,也沒說孩子從樓梯上摔下來過。下午如果有可能,要跟肝膽外科一起會診。”
陳蟬衣頷首:“我知道了,我會去說的。”
她轉身牽扯到後腰,動作頓了一下,秦繼南發現了:“你腰怎麼了?”
陳蟬衣下意識看了眼:“撞了下,沒事。”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秦繼南指她,“還有額頭,讓護士幫忙處理了。”
“嗯,我知道。”
自始至終,李瀟低著頭,沒往她這裡看一眼,從陳蟬衣的角度,隻能看見男人默然的背影。
陳蟬衣輕輕帶上辦公室的門,關上裡麵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