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說的對,大哥。”
沈佑麟看向那塊表的眼神由欣喜和得意很快轉為憤怒,他接過沈淩夏手中的表盒,利用身高優勢伸長脖子在會場裡掃了一圈,很快鎖定了在甜品台前轉悠的那個高瘦人影。
“我真是高看他了,白高興一場,還真以為他有那麼用心,有那麼大能耐給我搞到這麼珍貴的表。”
沈佑麟把表盒隨意塞進自己的褲兜,帶著滿腔怒火朝著甜品台的方向快步走去。
“小弟,小弟?你去乾什麼?彆衝動啊!”
沈淩夏象征性喊了兩聲,又在成功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後很快止住,像是著急趕去阻止不好的事情一樣麵帶憂色地快步跟在沈佑麟後麵。
沈陌遙站在甜品台前。因為發熱,他有些頭昏腦脹,又想著退燒藥不能空腹吃,便在一眾精致的菜肴中選了看起來讓他稍微有些食欲的甜品區,正思索著哪個甜品是他現在吃了也不會過敏、不會反胃,可以墊墊肚子再回去吃藥的,忽然聽見一道憤怒的男聲從身側傳來。
“沈陌遙!”
“小佑?怎麼了嗎?”
“你還有臉問我怎麼了?!”
沈佑麟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閃,在周圍人的竊竊私語中憤憤低聲開口:“你送我的那塊表,不是真的,對嗎?”
“……為什麼這麼說?”
“你當我是可以隨便忽悠的蠢蛋嗎?那塊表的編號是101!你知道這是個多麼可笑的數字嗎——那塊表在發售的時候,就沒有100以上的編號!”
“小佑,你冷靜點。”
沈陌遙先是愣了愣,又在不遠處看到一臉玩味地朝這裡看的沈淩夏,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麼,他不想小弟生日宴鬨出太難堪的事,耐著性子解釋:“這是我向那位設計師先生直接買的,他的收藏應該不在當年發售的那批編號之內……”
“你糊弄三歲小孩呢是不是?!”
沈佑麟竟然被他一席話刺激的愈發憤怒起來,聲音有漸強的趨勢:“你知道斯沃德·李是什麼等級的設計師嗎?就憑你一個渺小的前樂隊成員,你怎麼可能認識他?還說什麼從他那裡買表?真是天方夜譚!”
“我說的是真的,小佑。”
“你說是真的就是真的?那你有證據嗎?啊?連個簽名都沒有,你就靠自己一張嘴空口一說,就想讓我相信你編的故事嗎?”
沈陌遙歎了口氣。
他和那位設計師先生的私交,又能找來什麼證據。那本來就是費了不少心思托人引薦才好不容易牽上線,聊了很久的大人物,除了一份沒有署名的郵寄訂單和不能公開也不為人所知的私人聯係方式,他並沒有什麼證據。
“啞口無言了吧?你這個愛慕虛榮的騙子!”
沈佑麟幾乎要把自己的一口牙咬碎。
他就不該對沈陌遙相關的任何事物產生期待。
虧他還在想那年雨夜裡擁住他的那個人會不會是他而不是大哥——如今想來,有這樣的想法簡直就是他對大哥的侮辱!
沈陌遙這樣自私虛偽的人,根本不可能有那樣溫暖的懷抱和眼睛。
人群簇擁之中的沈厲崢也注意到會場角落發生的騷動,在看清發生衝突的兩個人後,他的臉色很快陰沉下去。
老實說,沈陌遙的突然到來,就連他也感到十分詫異。
在此之前,他甚至以為沈陌遙因為中午的衝突已經離開了桐市,雖然這次喊他回沈宅吃飯是本著和他談一些公事的目的……但他並不是特彆著急,所以如果沈陌遙下午就一去不回,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
至少這樣沈陌遙就不會出現在宴會廳之後惹事生非,影響他和參加這次宴會的一些重要公司董事商討未來的合作。
但他沒想到的是,沈陌遙還是出現了。
……不僅出現了,他預想中最壞的結果也正在發生。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沈佑麟的濃眉狠狠壓下來,語氣激烈,“你根本沒想著要給我慶祝生日,為了看我出醜,你甚至願意用一塊精心仿造的贗品來侮辱我,是嗎?”
他越說越上頭,話音剛落竟是發狠似地扯了一把沈陌遙身邊的桌布,桌上三層的甜品台轟然倒塌,其中的點心水果失去平衡散落一地,沈陌遙身在病中反應有些遲鈍,許多奶油和水果塊濺到他的西服外套上。
高亢的人聲和叮當的響動吸引了宴會中不少人的目光,許多吃瓜看戲的人都圍了上來,人群中甚至響起快門聲。
甜膩的味道衝進鼻腔,沈陌遙低頭看了看自己一片狼藉的衣服,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有繼續升高的趨勢,這會兒光是好好站著就已經有些費力,真的分不出太多精神安撫似乎永遠也長不大的沈佑麟。
在無數道看戲的目光中,他攢了一點力氣,用很輕的聲音問:“小佑,你覺得你現在所相信的就一定是事實,還是因為你想這樣相信,從而臆斷出的主觀真相?”
“我……”沈佑麟沒有料到他會問出這樣一番話,察覺到他語氣裡隱隱的受傷,一時之間竟有些語塞。
理智逐漸回歸大腦,他慢慢回想起沈陌遙遞給他禮物時隱隱期待的臉,又掃過他似乎比昨天更加蒼白的臉色,忽然有些猶豫。
萬一這塊表並不是假的,又或者二哥其實並不知道這是假的,也是受害者……
那他豈不是成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血口噴人的魔鬼?
“二弟,今天小弟是壽星,你和他說這些乾什麼?”沈淩夏從人群前方走到沈佑麟身邊,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撫有些發懵的他,扭頭不讚許地看向沈陌遙。
“小弟說的也許不完全對,我想你應該是覺得這塊贗品的做工足夠精致,所以決定賭一把,以假亂真,對吧?要是成功隱瞞下來,之後也沒人再會追查。”
沈淩夏抿了抿唇,“也怪我,忘了小弟是個急性子,有什麼疑惑應該私下再和他說。”
沈陌遙靜靜地盯著沈淩夏的眼睛和嘴唇看了一會兒。
一個人是怎麼能連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樣的話的呢?
有一瞬間,他真的很想剖開沈淩夏的心看一看,裡麵到底是什麼顏色,又裝著什麼。
隻可惜現在他已經自顧不暇。
眩暈感一陣比一陣猛烈地襲來,沈陌遙看見站到沈淩夏身後,麵色不善地盯著他,簡直巴不得他趕緊消失的父親,又望向怒火重燃,一臉憤恨的小弟,垂在身側的手緊繃起來,又有些無力地鬆開。
有的時候他會想,是不是自十四年前起,自己就永遠失去了被愛的資格,無論怎麼說、怎麼做,都永遠無法改變家人們對自己的厭惡。
不然的話,哪怕一次也好,為什麼他們從來不肯站在他這邊,從來不肯相信他?
也許真的是這樣。
沈陌遙,事到如今,你為什麼還要有這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你根本不屬於這個家。
“沈陌遙,你說話啊!難道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嗎!”沈佑麟又吼道。
“算了。”沈陌遙緊繃的脊背鬆懈下來,眼神黯下去,“既然你堅持認為這塊表是假的,小佑……”
他的聲音輕飄飄,像一片羽毛落進沈佑麟的耳朵。
“就把它扔了吧。”
“二哥……”沈佑麟看見他肉眼可見白下去的臉和顫抖的嘴唇,竟猛地愣怔了一下,下意識開口喊他。
但沈陌遙沒有回話。
他身形微晃地越過人群,把臟了的外套脫下來遞給場地內的侍應生,穿著單薄的襯衫,隻身一人穿過後門走出宴會廳,沒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