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互相見過對方的家長,在婚書上簽了字,憑什麼我不能——”牧峋的聲音陡然一窒。
他感受到懷中人的顫栗透過西裝布料傳過來,於是稍稍鬆開一點力氣,低頭去看——
盛願死死咬著下唇,似乎真的被他嚇到了,睫毛撲簌簌抖動,咬破的一點紅襯得那張臉慘白如紙。
牧峋喉結上下滾了一輪,直到看見他眸中泛起水色,才放下掐在對方腰側的手。
盛願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尾音化開,仿佛漸漸擴散在風裡的霧。
“沒有憑什麼,什麼都沒有……”他沒什麼力氣的推開牧峋,抖著聲音說,“我隻是不喜歡你,就像你也不喜歡我一樣……”
“我——”
堪堪漏出一個字節,牧峋便迅速收回聲音。
他確實親口說過,他不喜歡盛願,這無可否認。
牧峋也察覺了自己今晚的反常,他沒來由的感到焦躁。
他鬆開盛願,獨自走到一邊吹風。
他深深呼吸著潮濕的夜風,血液裡那丁點酒精也被風打碎。他逐漸冷靜下來,想起剛才的事,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一巴掌。
他姓牧,是牧家的大少爺,背後是勢力龐大的家族,那是他榮華富貴一生的靠山。
盛願,他隻是一個破敗家族的私生子。
拋開這些不談,他又怎麼可能會看上一個聾子?
那是不被他允許和接受的。
歐式長廊的儘頭,兩扇緊閉的白色大門中傳出沉湎的古典樂音,是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節拍一搖一擺,所有藏在這個不眠夜裡的齷齪和彷徨,就在這樣搖擺不定中,被黑白色船槳劃上了岸。
盛願用力用袖子蹭著耳垂和麵頰,被那人唇片碰到的地方,都讓他覺得肮臟。
再次抬眼時,他已經平複好自己的心情,默契的和牧峋一起忘記了幾分鐘前的事。
他沒做片刻停留,匆匆掠過牧峋身側,腳步沒停,卻忽然傳來一股力道扯住了他的手腕。
“我讓司機送你。”牧峋說。
“我自己回去。”盛願頭也不回的拒絕他。
“太晚了,這地方不好打車。”
“我說我自己回去。”
牧峋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他頂了頂腮,忍耐著沒發火。
他錯開視線,看了眼門兩側的侍應生——那兩人一個望天一個望地,演技拙劣的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
他最後還是放開了那截細瘦的手腕,擺擺手打發他:“去去去,我還懶得管你。”
脫離牧峋的視線後,盛願幾乎一路小跑著下樓,經過賭場時,他又遇見了那位紅裙貴婦。
金莉娜差點被他撞到,捂著胸口驚呼:“親愛的,你急著乾嘛去?”
盛願來不及解釋,匆忙和她道歉後又迅速轉身下樓。
直到跑到莊園前的空地,雙腳踩進泥土,被潮濕的空氣包裹住的一刻,他才感覺到自己從窮奢極欲的雲頂落回了真實世界。
這才是他應該存在的世界。
不遠處的花園裡正在籌備一場盛大的煙花秀,人群的哄笑聲不時傳進他的助聽器中。
盛願的書包和衣服還落在牧峋的車上,他找了個僻靜的角落,一邊低頭按手機回複消息,一邊等著司機趕過來給他開門。
數簇煙花在眾人的歡呼中升空,一層比一層高的聲浪終於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熄滅手機,目光從屏幕移到頭頂的夜空。
無數顆星星形狀的煙花在空中綻開,滯留幾秒後,又漸漸淡去。
接著,又一簇煙花升空,長而明亮,像一道瞬間撕破夜幕的閃電。它一點點攀升,在最高點怦然綻放,人群中頓時炸起更加高昂的呼聲。
那是一株月白色的玫瑰,在漆黑的夜中,它的線條被勾勒得更加柔美透亮。
隨著光線的擴散,花瓣竟也柔軟的綻開,身後拖拽了一條長長的尾羽,那是玫瑰的藤條。
它紮根於土壤,攀援而上,盛開於浪漫的茨戈薇莊園上空,在眾人的仰望中逐漸化為細碎的光點,直至渺渺不見。
盛願淺色的眸中漾起絢爛的光影,手垂在身側,指尖緩慢摩挲著掌心的玫瑰。
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要留著這片永遠也送不出去的玫瑰。
他看得入神,沒注意到自己踩到了滑溜溜的鵝卵石,隻覺得腳底像抹了油,緊接著視線一晃——
意料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手臂處忽然傳來的陌生觸感穩穩扶住了他。他像一片被風托起的羽毛,盤旋片刻,毫發無損的落在樹梢。
盛願驚魂未定,整個大腦發木,隻看到一雙纖塵不染的黑色皮鞋唐突的闖進了視野中。
一同被卷進眼裡的,是一粒血珠似的紅痣。
“看路。”
他聽見了一道冷漠的聲音。
身側投下的陰影從頭到腳的包裹著他,他在陰影裡緩緩抬起頭,男人卻已經鬆開手走遠了,他隻被允許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