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他的聲音先一步挽留住他。
司機已經為先生拉開了車門,安靜的等在一旁。
牧霄奪聽見他的聲音,動作微頓,轉身看他。
今夜無月,男人秉直的身影浸在黑暗中,衣角被風吹動,揚起挺括的角度。
盛願大著膽子往前走,感覺每一根頭發絲都在緊張。
他在男人身前幾步遠的位置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潮濕的夜風,吐出的話卻輕輕的,有些連不完整:“禮物……謝謝舅舅的禮物……”
牧霄奪背光而立,淩厲的五官湮沒在昏昧中,聲音仿佛也裹上了濃重的夜色。
他問:“喜歡嗎?”
盛願攥著那片玫瑰點頭:“喜歡。”
“喜歡就好。”
盛願的心顫了顫,如同琴弦被指尖撥亂,帶著漣漪的振動蕩進了他的心臟裡。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樣僵硬的戳在原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在腳下的水窪中,他看見了自己的眼。
眼底盛著他自己都感覺陌生的神情。
盛願穿得單薄,身體在夜風裡細細發抖,像一根細弱易折的蒲葦。
牧霄奪脫下外套,走過去,隨手遞給他:“夜裡涼,披著點。”
盛願怔怔的看著臂彎處多出來的,帶著溫熱體溫的黑色大衣,鼻尖除了潮濕的雨腥味,還隱約縈繞著一縷淺淡的沉木冷香。
他嘴唇翕動,發出了一點聲音,卻在車門開合的間隙,瞥見了一條華麗的流光長裙,那價值不菲的布料裹著她的身子。
心臟沉重地往下墜,仿佛從高空跌落了一萬次。
他的“謝謝”消失在勞斯萊斯啟動的聲音裡。
而後,車子平穩駛離,半落的車窗一點點升起,與外麵的世界隔絕。坐在後座的男人,緩慢的經過了他的生命。
黑車駛進夜色,直到失去光亮,盛願才輕輕收回目光,卻看見地上落了許多和他那片一模一樣的玫瑰花瓣——漂在水坑上,或是被鞋底碾爛,化作滿地鮮紅的泥。
他抱緊了那件大衣。
對於牧霄奪來說,或許隻是隨手幫助了一隻在風雨中瑟瑟發抖的小動物。
他不吝嗇向它施舍溫暖,卻也僅僅點到為止,這隻是出於他的紳士風度,不存在任何私心和特殊。
他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他的無意,在另一個生命裡留下了痕跡。
這個浪漫的夜晚,心動和失眠就像茨戈薇莊園的玫瑰一樣,隨處可見。
莊園的某間客房,忽然傳來一道甜膩的呻吟,像貓崽細細的叫喚聲。
房間充斥著酒香暖意,昏暗中,唯有一點猩紅的光明滅不定。
牧峋叼著煙,垂眸看著蘭音。
隨著煙杆越燃越短,他的呼吸也變得更加沉重。
大概這時候,說些惹人羞赧的話調情才合時宜,而他卻始終不發一言。
抵達時,窗簾忽然被人一把拉開。
絢爛的煙花闖進飄窗,落在地板的影子上。
蘭音紅透了臉頰,伏在牧峋肩上喘息。
她悄悄抬起眼看他,卻見他一瞬不瞬的望著樓下,眸中帶著難以捉摸的情緒。
“怎麼了?”她啞聲問。
牧峋依舊沉默。
——他看見舅舅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了衣著單薄的盛願。
他就這樣抱著另一個男人的衣服,獨自在風中站了很久……
“……沒什麼。”他說。
“刷拉”一聲,牧峋掩緊厚重的窗簾,室內重歸黑暗。
他抱起蘭音,再次開始新的一輪發泄。
最後,盛願還是沒有扔掉那片玫瑰。
他把它夾進了書裡,輕飄飄的幾頁紙,壓扁了一個少年的心事。
記憶是用新的回憶覆蓋的,之後的夜晚,盛願躺在床上,時而會想起他手腕內側的紅痣。
奇怪的是,明明男人的臉龐要更加淩厲深刻,他卻想不起來,記憶中的五官總是模糊的。
盛願錯失了很多仔細看他的機會,所以在他的心裡,男人的形象好像隻是一個虛虛實實的影子,或是一幅被墨占據大量畫麵的水墨畫。
他手腕處突兀的紅痣,仿佛是一滴錯滴在畫中央的朱紅。
於是他的夜,由那枚紅痣燒破了一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