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願忡怔片刻。
下班後已是深夜。
盛願獨自一人沿著路慢慢走,心不在焉的踢著腳下的小石子,迎麵而來的清涼晚風吹拂著他的發梢。
雲川的花漸次落了,風中淺淡的花香也不見,隻剩葉片的澀香。
再過不久,這個城市就將迎來悶熱的酷夏和新一輪雨季。
待到那時,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鉛灰色的馬路上,一輛通體鎏黑的邁巴赫緩慢跟在盛願身後滑行,見這人始終悶頭走路,終於在某個路口發出了短促的鳴笛聲。
盛願一怔,思緒被拉了回來,下意識回頭望去。
半落的車窗後,穿著一身周正黑色西裝的男人的目光,隨著車子停下,不疾不徐的落在他的身上。
牧霄奪鼻梁上架著一副平光半框眼鏡,眉目裹幾分倦怠,似乎剛從爾虞我詐的名利場抽身離開。
昨晚,牧霄奪從歐洲出差回國,卻被告知盛少爺已經收拾行李離開。
他沒帶走他的小狗,也沒帶走那片玫瑰,就像小王子突然返回了b612星球,相遇有多麼慌亂,離彆就有多匆忙。
那晚,他對盛願說,再陪他久一點。
他想對方一定沒聽見。
那時,他沒來由的想,這個彰顯身份地位的壹號公館,似乎太大了些。
“舅舅!”盛願瞬間綻開笑容,腳底生風的朝他奔過去。
“您這次出差回來得好快啊。”他的咬字翹著尾音,好像這場意料之外的重逢帶給了他許多驚喜。
他們沒有互相的聯係方式,於是,心照不宣的享受著不期而遇帶來的喜悅。
“我再不回來,莊園裡的玫瑰長腿跑了都追不回來。”牧霄奪意有所指,掀起窄薄的眼皮,晦暗的目光落在他眸下淡淡的陰影上。
他伸手拉開另一側的車門,示意盛願上車。
盛願的臉上始終掛著明媚的笑容,小嘴抹了蜜似的,“想你了舅舅。”
“嘴這麼甜。”牧霄奪心頭隱隱一動,麵上依然平淡,“怎麼突然說好聽的話?”
“我哪天說話不好聽?”盛願不甘示弱的反駁他,一副恃寵而驕的小模樣。
這樣親近的話讓牧霄奪忽然想到了莊園裡那隻自來熟的小狗,對於主人,它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
事實上,他很少感受到來自另一人充沛的情感,這世上,似乎所有人都對他保持尊敬和畏懼。
當然,這也與他天生不近人情的性格有關。
牧霄奪抬起手指,指端在空中懸滯兩秒。
最終,輕輕搭在盛願的肩上,感受到凸出的肩胛骨硌著自己的掌心。
“瘦了,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都沒了。”他料想,離開莊園後,盛願定然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沒有吧。”盛願摸了摸自己掐不出二兩肉的臉頰。
“最近過得還好嗎?”
“很好啊,舅舅呢?”
“一般。”牧霄奪如實答。
他從不覺得這個小朋友的入住是打擾,甚至隱隱期待著能在莊園某個日暮黃昏,看見他和小狗遙遙跑向自己。
似乎隻有那樣,他才覺得,這樣枯燥重複的一天,會變得不一樣。
簡短的敘舊過後,牧霄奪陪他吃了頓晚飯。
最近牧氏一連收購了多個公司,這些公司多年積弊,尾大不掉,管理層與執行層腐敗嚴重,手底下的董事們蠢蠢欲動,跑路的跑路,進去的進去。因而牧霄奪公務纏身,忙得不可開交。
盛願不想耽誤他太久時間,開門見山的說:“舅舅,那條廣告是您給我安排的吧?”
牧霄奪正垂眸回複工作消息,聞言,頭也不抬的“嗯”了一聲,“公司需要你幫個小忙,開發組最近在籌備新項目,這次的產品主打年輕人群體,自然不能沿用從前那些,正好你接碎活。”
“這怎麼能叫碎活呢?您公司的業務彆人擠破了頭都進不去。”
牧氏的簡曆向來難投,陸聽夕校招的時候在hr那裡栽了個大跟頭,盛願有所耳聞。
牧霄奪對他這話沒有異議,語氣一派閒散,“能力不行的話就算有一百個腦袋也進不來,況且我隻是給廣告部提了個意見,他們能采納也是相中了你的水平。”
盛願料想,舅舅提的意見彆人估計也不敢有異議,嘟囔著說:“那還是您在照顧我,這種機會要是光靠我自己爭取,估計連簡曆都抵不進去。”
牧霄奪微不可查的抬眉,不答反問:“那你辛苦工作,為的是什麼?”
盛願不知不覺被他的話繞了進去,咬字帶一點軟糯,“為的是能爭取到像貴公司這樣寶貴的機會。”
那雙漆黑的眸帶著零星笑意看過來,落在他內眼角精致的淺咖色小痣上,“小朋友,見好就收,舅舅也不是每次都能撞上這麼適合你的工作。”
此後幾日,盛願下班後,便會乖乖站在路邊等舅舅順路送他回家。
他推脫過幾次,說自己可以坐公交,但是舅舅沒同意。
偶爾有工作脫不開身,牧霄奪就會派林助理過來。
盛願笑著調侃他,終於被舅舅赦免了。
這天,雲川久違的迎來了一場大雨,潮濕的塵屑顆粒上下浮動,趁著這場大雨從乾燥的土壤裡溜了出來。
盛願撐傘站在路邊,腳下積水越來越多,彙成了一條臟汙的小流,卻遲遲不見那輛熟悉的車的影子。
正此時,他突然感覺到後腦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天旋地轉,瞬間沒了意識。
他的傘孤零零落進大雨裡。
盛願再次睜開眼時,是被強光手電晃醒的。
下一秒,裹著塵土的空氣瞬時湧進鼻腔,他趴在地上劇烈喘息,如同溺水的人突然被拽上了岸。
頭頂上方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哦,他醒了,還以為徹底暈死過去了。”
“暈了就用涼水潑,實在不濟還有電棍,這是夫人吩咐過的,讓他好好長點記性。”另一個人說。
是夜,大雨滂沱,電閃雷鳴,黑暗和雨是這裡最好的保護色。
一道閃電自上而下的劈開夜幕,在這座位於雲川廢棄老城的煉鋼廠上空驟然炸開,刺目的光映亮了破敗不堪的街道,以及蘭音姣美狠厲的臉龐。
後腦傳來刺骨的疼痛,好像無數根細針在紮,他探手一模,掌心一片濕漉,空洞的黑暗中,他無法分辨那究竟是是雨還是血。
盛願咬牙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眼前一片模糊,四肢像灌滿了鉛似的沉重,細汗濡濕了他的鬢角,整個人像在水中浸泡太久的紙團。
蘭音勾起唇角,半跪在他麵前,修長的指端挑起他的下頜:“盛願,你認識我嗎?”
“……你是誰?……我不記得我見過你。”
盛願頭痛欲裂,支撐在地的兩隻胳膊打顫,卻依舊挺起脊背,宛如一株清新挺拔的翠竹。
蘭音戲謔的笑:“你裝什麼無辜,誰不知道你最會勾引男人,玩膩了牧峋,收錢走人也就算了。現在又恬不知恥的攀上了他的舅舅,你是離開了男人就活不了嗎?”
盛願緊咬牙關,隱忍著不發一言,餘光忽然瞥到落在一旁的手機,於是悄無聲息的向角落挪蹭。
他強忍著暈眩感說:“……早在下定決心退婚時,我就料想會被你們報複了……誰讓你來的,是牧峋……還是他的父母?”
蘭音的眸光陡然一暗,下一秒,狠狠踢在他的腹部。
“唔……”盛願疼得弓起背,手臂一軟,趴在地上倒地不起,劇烈的咳嗽牽連著他的全身顫抖,濃烈的血腥味道漫上了他的喉嚨和口腔。
他看見蘭音的高跟鞋跟用力跺在自己的手機上,緊接著,屏幕瞬間如同蛛網裂開。
“本來想放過你,看來還沒長記性,這樣草率交差夫人不會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