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thkof》最後一抹小提琴音消失於地下古堡,帷幕徐徐落下,演員陸續走進後台,偌大的劇場回歸空曠。
舞台上,一支玫瑰被魅影留在了那裡。
這樣寂靜的空間裡,隻有突兀的“咚咚”聲被過濾出來。
“咚咚,咚咚。”
沉悶,急促,帶著難以言喻的緊張。
既像腳步,又像心跳。
盛願無聲的抬起眼,當和那雙幽深的黑眸目光交彙的瞬間,他的心臟跟著顫了顫。
無序的低鳴聲闖入耳膜,年輕孱弱的心臟在瘋狂跳動,血管中的血液急速湧向大腦,身體機能的反常毫不留情的出賣了他。
夜晚、玫瑰、視線和交纏的呼吸,這些細枝末節的動向昭示著一個少年隱秘的心事即將被揭開,而黑暗給了他不計後果的決斷。
他那樣直白的眼神,像夾在扉頁裡一首羞赧的情詩。
盛願唇瓣翕動,發出了一點如同樹葉沙響的聲音:“舅舅,我……”
“先生,歌劇已經結束,是否需要為您開燈?”
劇院經理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後,想來剛剛的“咚咚”聲,他也有做貢獻。
“不要開燈!”盛願著急的說,抓著男人的衣襟,“舅舅,不要開燈!”
他不想被舅舅看見自己現在的臉。
牧霄奪依然保持將他半抱入懷的姿勢,聞言,一言不發的側目掃去一眼。
“哎哎、好,您要是有什麼需求直接告訴我就行……”
經理被先生不怒自威的眼神驚到,立時堆起滿臉笑容,點頭哈腰快步離開。
衝動過後是無窮無儘的疲憊,盛願呆滯的喘息,虛脫一般鬆開了手中緊攥的布料,而後錯身離開男人的臂彎。
他的眼底如同一片死灰,刻在基因裡的膽小自卑如龍卷風過境一般,瞬間將他的心臟夷為了平地。
他想,自己此生大概都不會擁有這份勇氣了。
這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因果。
“……對不起舅舅,把您的衣服都攥皺了。”
盛願努力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抬手撫平那一小片布料,以此掩飾剛才的越界。
牧霄奪顯然沒放在心上,鋒利的五官柔和些許,攬過他單薄的背,手掌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拍,輕聲安撫道:“怪我,忘了我們阿願膽子小,不禁嚇,這次就原諒舅舅?”
盛願最好哄,乖巧應他。
許久,他目光略斜,望著舞台上孤零零的玫瑰花,問:“舅舅,您覺得克莉絲汀究竟是愛她的青梅竹馬勞爾,還是和她靈魂相契的魅影?”
少頃,牧霄奪懶懶淡淡的答:“非得愛一個人嗎?”
“與其被飄忽不定的感情禁錮住,還不如一輩子守著她的音樂,至少真正握在手裡的東西不會騙人。”
這回答倒是符合他一貫冷酷的行事風格。
盛願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一抹極不自然的笑容,裝作幾分揶揄的調侃他:“舅舅,聽起來您以前好像受過情傷。”
“嗯……可惜,滿足不了某個小鬼頭的八卦心了。”牧霄奪舒朗輕笑,眼神中帶著一成不變的疏離感,從玫瑰慢慢流轉到他臉上,“舅舅是不婚主義,哪裡來的情傷?”
“為什麼?”盛願意味不明的問。
牧霄奪漫不經心地:“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或許是因為幼時教育、亦或者家族風氣如此。經商世家麼,總是自私自利的。”
“所以,我做不到和另一個人分享自己的情感,即便是家族強權或者利益驅動,那對我來說和用生物激素刺激動物交配沒什麼區彆。”
“而在這段畸形關係中非必要形成的產物,比如說,孩子。如果他知道自己即將降生在這樣一個虛偽的家庭中,估計也會用臍帶把自己勒死,你覺得呢?”
“……”盛願的聲音堵在嗓子裡。
他抬起手腕,帶著幾分試探的去碰那枚銀亮的尾戒,蜻蜓點水似的。
那一觸即分的半秒鐘裡,他感受到來自金屬的低溫,似乎一並觸碰到了男人封閉冰冷的心臟,仿佛終年深埋於地下冰川的古老岩石。
他的喉中劃過苦澀,仿佛咽下了一杯澀口的苦艾酒。
“再說了,舅舅不結婚不生子,多餘的精力都用來疼我們阿願,不好嗎?”牧霄奪哄小朋友的口吻,這些好聽的話信手拈來。
盛願在他的臂彎中緩緩抬起頭,凝水的眸望著他,充滿依賴的說:“舅舅對我好。”
“因為阿願值得。”牧霄奪點他的鼻尖,對他仿佛擁有無儘的耐心,“又撒嬌。”
後來,他再說些什麼,盛願就聽不到了。
他虧心的承受著先生獨一份的好,聽他說值得,告訴自己不必擔驚受怕。
說來荒謬,至親從未給予過的溫暖和愛護,他竟然在這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人身上得到了。
此時,此刻,盛願想,哪怕他一直是舅舅的身份,哪怕他們之間擁有著根深蒂固的輩分差異,自己也是甘之如飴的。
他那未說出的心意,瞬息萬變。
盛願獨自離開了壹號公館。
被焐熱過的心臟隻會變得更加脆弱,於是,他不敢久留。
小狗暫時不能帶走,他把咬咬寄養在壹號公館裡,交給老管家照料,之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莊園。
他回到了自己狹窄的出租屋,在擁擠的街道和人群之間奔波,學著背負起自己的人生,這是每個人成長的必由之路。
人跟樹是一樣的,越是向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就像舅舅不會永遠路過那個屋簷,他也不能一直萎縮在屋簷下淋雨。
隻是,盛願走得太過匆忙,甚至沒來得及和舅舅正式告彆。
臨走前,他留下了一張銀行卡和在壹號公館創作出的幾幅畫,作為助聽器費用和他寄居在莊園半月的租金。
最後,匆匆看一眼那些潔白的鴿子和花園中亟待抽芽的玫瑰。
他想,自己還有來年的春。
生活短暫陷入脫軌,複又回歸正常,之後的日子,他一如既往地投入了單調的學習和工作中。
閒暇時,他偶爾會想起在壹號公館的生活。
在那裡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場稍縱即逝的美夢,可那片流淌著奶與蜜的樂土,不該是他的應許之地。
而現在,他該回到屬於他的世界了。
這幾日,盛願忙著完成之前積攢的工作,幾乎整日泡在錄音房裡。
他手上還有幾部沒錄完的廣播劇,都是些小協役,台詞零碎,正在進行統一的收尾工作。
向笙輕輕叩門,而後踏進錄音室,手裡拎著兩杯盛願最喜歡的雙倍奶蓋果茶,犒勞道:“辛苦了願願,來補補能量,彆太勞累了。”
“謝謝笙姐。”
“身體還吃得消嗎?昨天複查的結果怎麼樣?”
盛願摘下一邊耳機,揉捏著耳垂,緩緩說道:“還好,最近頭疼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醫生說,不幸中的萬幸,他的病發現的很及時,現在還是早期良性,也許不用做手術,光靠藥物治療便能痊愈。
“那太好了。”向笙勾起唇角,忽然想到什麼,“哎對了,有個大公司的新企劃需要cv配廣告語,給我發了郵件,點名道姓要你去試音。”
“真的嗎?”盛願難以置信,叼著吸管含混不清的問,“是哪家公司呀?”
“牧氏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