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挽風站在窗前不動,親兵衛長顧家兄弟在麵前一左一右擋住蕭措的手。
身穿青色襴袍的幕僚走上一步,引蕭措往花廳裡走。
“廬陵王,這邊請上座。”
蕭措端詳著自己落在半空的手。
“不愧是領兵的主帥,氣勢十足啊。自家兄弟都親近不得。”悻悻然撩袍坐去椅裡。
蕭挽風依舊站在原處,並無迎客的意思,隻轉過半邊肩膀,斜倚木窗望進廳堂。
雕花窗欞的影子映在他臉上,臉頰半邊明暗,眼睛在暗處閃亮。
蕭措心裡咯噔一下,想起了相熟的宗室子弟悄悄傳遞的流言。
這位是放出籠子的猛獸。
山野外咬殘了獵物,聖上想把猛獸收回籠子裡。
年輕幕僚姓嚴,是今日的陪客,坐在下首位,和貴客你來我往地寒暄幾句。
等氣氛鬆快幾分,蕭挽風在主位居中坐下,好歹擺出會客的姿態。
廬陵王的目光隱晦閃爍,“聽聞五弟這次被聖上召回京城,為了養病?五弟今年才二十三吧。英華盛年,究竟何等傷情,非得拋下軍務養傷。身子如何?可還能回邊城領兵?”
說到最後一句,又自來熟要上來勾肩搭背。
蕭挽風抬手擋住。
右手的拇指食指按住廬陵王蕭措的虎口,仿佛一把鉗子發力,牢牢地釘在桌麵上。
蕭措疼得臉色都變了,勉強笑說:“自家兄弟,這是做什麼。”
“勞兄關心。”蕭挽風緩緩地鬆開手,帶幾分嘲弄注視著蕭措閃電般往後縮。
“舊傷傷及筋骨,短期並無異樣,可以跑馬開弓,但會落下長久病根,聖上召令回京醫治。如此回複可滿意了?”
蕭措握住疼得發顫的虎口,咬著牙笑:“還好短期無恙。京城無需征戰開弓,隻要還能跑馬,能喝酒,能寫字,能摟美人腰。在京城做個富貴閒王,有這四樣足夠了哈哈哈哈……”
蕭挽風沒有笑。
他下帖子把廬陵王約來,卻又不寒暄。
他原本生得就不親和,又比尋常人高出半個頭,看人都是俯視。此刻沒什麼表情地坐在對麵,眸光半闔,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一枚精鐵扳指。
黝黑扳指在他修長手指間翻滾出殘影,廳堂隻有細小的叮叮當當聲響,反倒比開口說話時更多出強烈的壓迫感。
蕭措的笑容很快繃不住,揮了揮手。
廬陵王府長隨送上一隻沉甸甸的長木匣。蕭措當著此地主人的麵打開木匣,整整齊齊摞了整箱的金鋌。
“黃金八百兩。”
蕭措笑容滿麵,把木匣往前推了推,“這是為兄對五弟的一點心意,不必客氣。”
蕭挽風把沉甸甸的木匣子推回去。
“今日邀約相見,豈為錢財俗物?說起來,確實有件小事勞煩。”
蕭措打著哈哈,不等說出口便推脫:“五弟,接到你的帖子我就來了。但為兄我呢,在京城裡不爭氣,朝堂上的大事管不著。若論各處好吃的好玩的,哪處花樓的姐兒生得美,哪家小倌兒騷浪,這些隻管問我,我帶你四處逛去。”
蕭挽風半闔的眸光抬起,盯他一眼。那眼神尖銳,仿佛紮破了皮膚。
蕭措不自在地細微挪動一下,心裡嘀咕,天子聖明。衝著這雙不安分的眼睛,就該關進籠子裡。
隻不過錦繡繁華、十丈軟紅的京城哪能算籠子呢,野獸當然要關在野地裡。挪個地方關才好。
心裡起了惡念,臉上卻越發地笑意盈然。宗室兒郎都天生好皮囊,廬陵王也不例外,笑著打圓場:
“怪我話急。五弟先說說看,能幫到的我儘力而為。但醜話說在前頭,京城這處一山更比一山高。最近大長公主看我不順眼,攔了我不少好事。為兄有心無力啊哈哈哈哈。”
“我所求這樁事,於兄來說,舉手之勞而已。”蕭挽風不再看他,起身又走去窗前。
燥熱春風裡隱約傳來遠處的操練呼喝聲。
“驛館太小,入京的兩百親兵挪騰不開。聖上允諾賜下王府,某這幾日在京城走馬觀花,最合心意的宅邸位置,不巧已經有人住了。”
蕭措恍然,哈哈地笑起來,“我知道了。五弟看中的那處好位置,可是城西長淮巷,樞密使謝崇山的宅子?稍安勿躁,謝家案子未定論,那處還需再等等——”
“謝宅太小,不夠跑馬。”蕭挽風打斷他。
“某看中的是城北榆林街,廬陵王府。”
蕭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個乾淨。“……什麼?”
蕭挽風道:“還請兄長挪一挪住處。”
蕭措震驚地坐在原處。
呆滯片刻,啪地砸了果盤碟子,起身指著鼻子怒喝:“蕭挽風,你什麼意思!”
蕭挽風轉身過來,直對這位勃然大怒的族兄。
蕭措的腰間掛著一把名貴佩劍,鑲金嵌玉,裝飾出幾分盛氣淩人的貴氣。隻可惜大怒時未想起拔劍,卻拿手指著他。
蕭挽風走回幾步,直接便抽出了佩劍,隨手挽了個劍花。劍身泓光如泉水。
“好兵器。可惜了。”
他握著蕭措的右手掌,輕輕一下便割開了手掌皮肉。鮮血噴湧如箭。在突如其來的一片死寂裡,滿意地道:“寶劍沾血,從此才算開了鋒。”
滴滴答答的流血聲如小溪,蕭措捂著幾乎割斷的右手跌坐回去。
痛飲了主人之血的佩劍被推回劍鞘,掛回金玉腰帶上,蕭挽風隨意抹去手上血跡:
“給兄長半天,回去把王府收拾乾淨。傍晚我去時,要看到一個清靜宅子。”
蕭措跌跌撞撞地奔出了門。
幕僚專心地烹茶。直到貴客走了,一壺茶才烹好,正好全奉給主上。
“殿下的惡名要傳遍京城了。”
年輕幕僚姓嚴名陸卿,在滿室茶香裡,斯斯文文地笑說:
“如今的局麵,殿下在京城的名聲還是惡些好。各方對殿下的忌憚越多,宮裡那位對殿下的忌憚反倒少些。”
蕭挽風扯了下唇。
嚴陸卿又道:“京城裡的眼睛太多,流言傳得太快了。殿下四處轉了轉,便傳出了看中謝家宅子的流言,實在離奇。今日強奪了廬陵王府,明日又不知會傳出什麼離奇的流言。”
蕭挽風抬手撥了下窗前的雪白梨花枝,平靜道:“讓他們傳。”
“教他們明白,以勢強奪者,人恒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