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不久,沈應舟被提拔為小都統,雖隻是一官半職,每日要忙活的事卻多了許多。
每夜回來,都與扶熒抱怨——
說今兒魔族來犯,劉叔的酒樓又被砸了;
又說太華山的仙君和妖族的小少主在後山林打了起來,山腳的村落燒了大半。
他更愧疚,說忙完這功夫,就帶扶熒離開萬清城,去四處遊山玩水。
每當這時候,扶熒都是搗著藥材,笑著聽他說一整天的閒雜瑣事。
其實扶熒從未想過離開鎮子,更不奢求什麼榮華富貴。
她想讓阿爹身體康健;想繼承衣缽,為村人看病;更想與子朔好好生活。
她以為安穩日子會一直過下去的。
她以為會的。
夢到這裡,一行淚順著眼角滑落。
扶熒清楚,自己該醒過來了,奇怪的是,當她想睜眼時,身體如同魘著般一動不能動,意識是醒來的,夢境中的畫麵卻在持續下去。
如真實發生的那般,扶熒寄魂於燈;化身為人。
然而幻夢到這裡並沒有結束,扶熒看到自己被寧隨淵帶回,為活命假扮蘇映微,戰戰兢兢跟在寧隨淵身側,一邊模仿著蘇映微的行事作風;一邊小心翼翼討好著他。
扶熒看後隻覺得惱火憤怒。
夢境裡的女子根本不是她!她不會做出那般委身仇敵的惡事!
扶熒早已死過一次,十七年的燈中禁錮早已讓她舍棄生死,怎會為了活命就去曲意討好她的仇人?!
可是任憑扶熒怎麼掙紮,始終無法擺脫噩夢束縛。
在決明燈的作用下,寧隨淵最開始的確是相信了扶熒,給了她莫大的嗬護寵愛;直到三年過後,正主歸來。
後麵的內容越發離奇。
寧隨淵這三年來的嗬護早已將她寵壞了,她習慣了一呼百應,眾人對她屈膝卑躬的日子,甚至認為寧隨淵真的愛她,最終變得陰毒善妒,數次想要加害蘇映微。
然而謊言終有破裂的一日。
扶熒這個假冒者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無情拆穿,麵對眾人唾棄,扶熒百口莫辯。
寧隨淵此生最厭欺騙,命人將她丟入鬼蜮,最終淪為惡鬼口糧,死的時候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留下。
那些畫麵是如此真實,落在身上的細細密密的疼痛當真像是曆經了一場蠶食。
她醒過來時滿身大汗,呼吸急促而淩亂。
身上濕透,裡衣粘連著皮膚,如同剛被人從河裡撈出來那樣,又濕又冷。
扶熒止不住顫抖,忽然間,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仿若驚弓之鳥,她嚇得連連後縮。
“姑娘,你醒了?”婢女狐疑地看著她,注意到她神色中的驚恐,特意拉開距離,小聲問,“姑娘可有何不適?”
婢女柔軟的嗓音一點點將她從恐懼裡拉了出來。
指尖下的綢緞如玉般冰涼柔滑,眼前的婢女麵露關切,眉眼漸漸與夢境中的人影貼合。
扶熒在對方狐疑不解地注視中赤腳下床。
內殿華美,珠玉疊翠,透過微敞的窗欞,院外秀致瑰景映了滿堂。
——滄瀾宮。
不是夢,是即將來到的現實。
那殘忍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胸口燒灼,她身形委頓,虛弱到近乎站不穩。
婢女見她搖搖欲墜,急忙上前攙扶:“姑娘快躺下,醫師說你氣血虧損,急需靜養。”她扶著扶熒躺回去,又準備湯藥喂給她。
扶熒也不反抗,順從地喝了。
“那姑娘好生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婢女欲要轉身時,扶熒扭頭喚住她,“……你叫什麼?”
婢女行禮:“奴婢喚作翠瓏,與侍畫在此伺候。”
翠瓏,侍畫……
果真是夢裡那二人的名字。
扶熒被寧隨淵帶回九幽後,便被安置於滄瀾宮。
兩名婢女說是貼身伺候,實則是充當眼睛,時刻監視著她。
扶熒閉了閉眼,她得好好想想。
暈厥前的那聲“阿隨”的確是想暫時迷惑寧隨淵,日後若能利用“蘇映微”的身份讓九幽魔頭放鬆警惕,歲月漫漫,總能找到一線機會。
直到夢境裡的畫麵給了她一棒。
倘若真的這樣做了,她隻會步入夢境中的後塵。
遠在另一個域界的蘇映微和她所謂的“係統”正看著她,期待她行入深淵,好完成他們所期待的故事結局。
扶熒怎能讓他們如願?
在燈中的十七年間,扶熒日日發誓,如若上蒼睜眼,再給她一次機會,那她務必手刃仇人,為那萬千身死的無辜者複仇!
對扶熒來說,這是一場艱難的試煉。
但她不甘心!便是不可能,便是再次慘死,她也絕不放棄這唾手可得的機會。
蘇映微將在三年後回來,當眾拆穿她。
那她便要在三年內成為蘇映微,取代蘇映微,在她回來前,殺了那三人。
鬱結在胸腔的一口氣忽然平了。
扶熒支起身子,故作虛弱地咳了兩聲,“這裡不像是尋常人家,可問……是誰救了我?”
翠瓏道:“此處是九幽宮城,帶你回來的……”她頓了頓,“是我們的帝君。”
說罷,小心觀察起扶熒的反應。
她閉著眼,烏黑柔軟的長發裹著窄小一張臉,像是還沒反應過來,臉色蒼白,未見半點惶恐或是喜色。
末了,扶熒抬眸問道:“你們帝君……為何救我?”
翠瓏張了張嘴正要回答,就聽殿外響起侍畫的恭迎聲——
“拜見帝君。”
寧隨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