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謙恭回應,並未順著張孺人的話,叫起“姐姐”。
“妹妹千萬彆這麼客氣,這都是殿下的吩咐。我是今早才來的。”張孺人難掩心潮起伏。
怕自己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來,她忙握住新人的手,把人向內請:“妹妹的屋舍都鋪陳好了。這位是嚴嬤嬤、這位是李嬤嬤,都是殿下的乳母,這院子是她們星夜帶人布置起來的。”
青雀便忙向兩人見禮道謝。兩人皆側身不受。
張孺人再次將她向內請。她抬起頭,隨著張孺人過來時的路,走過了東側鬆木的枝乾。東廂房的門大開著,裡麵還有侍女忙碌著擦拭家具、端正擺設。張孺人腳步稍稍放慢,向她介紹每一間屋子的用處。
青雀分出一半精神,細想張孺人方才的話。
張孺人說,“想必”是楚王怕她不熟悉,才叫她來陪著她。這恐怕隻是張孺人的猜測,並非楚王真意。楚王會是向妻妾詳細說明他言行目的的人嗎?她對他,雖還完全不熟悉,可她唯獨確認一點,那就是,他愛極了薑側妃,所以,他深深恨著康國公府。
這所清幽蒼翠的院落,究竟是楚王安置新寵的金屋,還是他關押細作的牢籠?
張孺人和兩位奶娘,又究竟隻是“陪伴”她,還是一並兼有“看管”之職?
隻看康國公府和永興侯府兩家,青雀便知,男人是會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可經曆過先王妃殺害薑側妃,不論從前如何,至少現在,楚王應不會再以為,他的女人們一定可以友好相處?
他到底是什麼目的?
細密斑駁的樹蔭下,張孺人的腳步已經停在正房門邊,專等青雀先進。
青雀便先放下思緒,邁步入內,認真觀察起這五間她不知能住上多久的房屋。
和東側間一樣,正房並不過分鮮豔,而是用清麗活潑的顏色,鋪陳點綴出明亮的觀感。家具一色是花梨木,不比檀木、紅木、烏木的沉鬱。臨窗榻、羅漢床、玫瑰椅、繡墩上,分彆是秘色和天水碧緞褥、藕荷與藤黃的椅袱坐墊。靠枕有鵝黃的,有淡緋的,連地下的香爐和多寶閣上擺設的花瓶、玉盤等裝飾,也並無大紅碧青的影子。
仔細想來,這裡雖遍地都是名貴家具裝飾,還有前朝名家真跡掛在牆上,卻不像寵妾的金屋,更不似囚人的牢獄,倒像十五六歲小姑娘未嫁時的閨房,或年輕女子新婚後,撤去滿室的紅,想起未出閣時的日子,便將新房再度裝飾成懷念的閨中的模樣——並不出格或失禮,實際很是舒服耐看,隻是與青雀以為的……不太一樣。
她還以為,她在楚王府的屋子,會像霍玥命人給她布置的一樣,滿房皆是喜慶的紅,隻有她在裡麵一身清素,絕不敢多加裝扮。
現在卻好像正相反了。
她穿著大紅和碧青的顏色,卻身在滿眼恬淡清淨的房間裡。
青雀不去想這裡是否是按薑側妃的房舍布置的,隻認真看兩位嬤嬤越過張孺人上前,打開了妝台上端正放著的一個錦匣。
她們恭謹笑道:“娘子的新衣正加緊讓人趕製,這裡現有兩箱從前做好的,委屈娘子先穿一日。釵釧也正打新的,這些是宮裡娘娘從前賜下來的,殿下專讓找出來送給娘子。”
楚王府在大明宮正東。青雀忙麵向西側,上謝貴妃之恩。
禮畢,嚴嬤嬤和李嬤嬤恭請她坐,又請張孺人坐。侍女們上茶。
“廚上正備著娘子的早飯。還是娘子一路過來勞累了,想先歇歇?”嚴嬤嬤笑問道。
張孺人稍有複雜地放下了手中新茶。
“多謝孺人和嬤嬤們為我費心,我暫且無可回報。”青雀含著歉意說,“我倒不餓也不困,隻是想尋本書看。”
其實她更想把整所院子細看一遍,想到屋後的竹叢前坐上一會,還想逛一逛後院。但張孺人奉命來“陪伴”她,尚不知究竟是敵是友,不大好勞累人家一起走動。
張孺人微怔。兩位嬤嬤也似是沒想到這個回答,稍頓了片刻,仍滿麵是笑地把她請到了東稍間。
這裡被布置成了書房,書架上整齊放著不少新書。臨窗有椅、有貴妃榻,陽光透過鬆枝溫和照進來,窗前明亮又安逸。
挑書的時候,青雀還能分神請兩位嬤嬤快去補眠,又建議碧蕊和芳蕊也去歇息。
等挑好書翻開,她立刻就看了進去,也不知自己是歪身坐在了哪裡。
從上一世被攆去田莊算起,她快四個月沒摸過書了。
她這一看,就從巳初看到了午初。張孺人在她身側貴妃榻上坐了,也握起了一本書。隻是她的心思並不在書上,而是全在一旁那個似乎沉浸在書裡的新人——殿下的新寵身上。
就這樣看著書,不說話,也不向她探問王府裡的人和事,究竟是已經對在王府生活胸有成竹,還是對她有所防備,所以故意借看書逃避?
還有新人的年紀——
這樣一張國色傾城的臉,宋家的男人,會留她到這個年歲還不收用?還是說,是康國公府為了給殿下賠罪,才從天下各處搜羅過來這麼一個和薑側妃有八分像的女人?
可話又說回來,她有這樣的樣貌,誰能留她過十五六歲?
思緒不斷發散,卻沒人同她討論。張孺人獨個猜來猜去,有些沒意思,也想自己的兒子了。
不知薛妹妹和喬妹妹是教他念書呢,還是帶他玩呢?
女人、兒子……
孩子、婦人……婦人?!
難道、難道說——一個新的、大膽的猜測讓她眉心跳動。她呼吸瞬時急促,抓緊了手裡的書卷。
咽下一口空氣,小心看新人並沒察覺什麼,她才忙鬆開書卷,把頭撇向外,暗自深呼吸。
難道說,新人,她竟可能是,婦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