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這個字我老是記不住,每次考生詞,這個字我都會錯,再錯,我要挨板子了。”梅麗將生字本上歪歪扭扭的“休”推個姐姐看。
禾禾看了一眼說:“這個字,一個單人旁再加一個‘木’,是一個人站在木頭旁休息的意思啊,你得動腦筋才行。”梅麗想想,豁然開朗,果然是那麼回事。姐姐好像翻著一本城裡孩子捐贈來的《說文解字》,癡迷地看著,怪不得姐姐成績能考到第一。梅麗崇拜地點點頭,很快會寫了休息的“休”字。梅麗自此喜歡翻看這本字源了。
“姐,今年你還能參加六一兒童節嗎?”
“嗯”
“那你跳獨舞嗎?”上一年度的六一兒童節,禾禾剛轉學過來,出色地表演了一支獨舞。
“夏老師說,我可以領舞,跳《采蘑菇的小姑娘》,已經開始排練了。”
“那是什麼舞呢?”
禾禾停下了筆,比劃著小姑娘的動作,是將腿伸出去,腰塌下去,屁股撅起來,要很俏皮地跳起來,還有道具花籃子。
“那會穿很漂亮的舞服嗎?”
“有啊,嫩綠色的,帶荷葉邊,夏老師帶來一套樣式,背小籮筐說也說不清楚,到時候你們去看就好了。”
姐妹倆寫完了作業,晚飯過後,需要將姐妹們的衣服脫下來一起清洗,春夏秋的夜間,因空氣乾燥,高原風大,一夜之間就會乾透,沒有替換的衣服,也不影響上學穿得乾淨整潔。
禾禾準備一個搓衣板,一個大鐵盆,冬天的時候,會點燃柴禾燒一壺水倒進結冰的水裡,這樣洗起來又乾淨又不會凍出手瘡。夏天的時候,井裡打出一桶水來,禾禾與梅麗坐在院子裡,搓衣板的聲音伴著知了蟲鳴和姐妹們的歡笑打鬨聲。禾禾過早地懂得了生活的智慧與哲學,生活變得有聲有色。
一個月後的六一兒童節,梅麗早早地起床,穿好一套綠色的厚毛料衣服——唯一一套相對較新的秋冬套裝,穿好站在鏡子前梳著頭。
“梅麗,這個粉裙子你看多漂亮,薄薄涼涼的。”媽媽手裡拿著三塊錢買來的二手的“的確良”裙子,鄰居新媽說她家閨女一次也沒穿,梅麗堅決不相信,倔強地不肯脫下身上發熱的綠衣來。
“你穿成那樣竟出洋相,誰家孩子和你一樣,丟人現眼!”母親恨恨地咒罵道。
鎮醫院學校張老師叮囑大家穿最漂亮的新衣服,拿出最好的精神麵貌來,還需要選出兩名同學舉著彩旗走到隊伍前麵,帶領大家到夢寐以求的仙台學校彙合,共度兒童節。
無疑是個喜慶的大日子,梅麗認為自己穿了最好看的新衣服,為此還特意紮起頭發穿上衣服舉著一根木杆子,彩排了次,但另梅麗頹喪的是沒有被選到第一排舉旗子。
禾禾在天麻麻亮的時候到了學校,被安排到教師宿舍進行化妝。
梅麗隨著班級隊伍臨近仙台學校之際,鑼鼓喧天,隻見大馬路上,七八米高的彩旗遮天蔽日似的蓋住了半邊天,整個小學二十個班級彙集,依次排列成幾裡長的縱隊,見首不見尾。
梅麗的班級加入到隊伍中,隨著鑼鼓聲,彩炮聲,歡呼聲,一起跑著跳著。有花手絹秧歌隊、花環隊、舞獅隊、鼓樂隊,還有各個年級編排的節目隊,大花臉上塗得紅撲撲的,嘴巴用紅紙染得紅嘟嘟的,誇張的黑眉毛,藍油彩的眼圈,像極了閻王廟前的小鬼。梅麗看到了姐姐穿著綠色的坎肩背心,荷葉邊的水褲,背一個小竹籃,兩根羊角辮盤成發髻窩在頭繩裡,各彆一朵小紅花。雪白的皮膚沒有過多地塗腮紅已經紅豔豔的,姐姐光彩奪目極了。
龍蛇形的隊伍從正門出發,繞大馬路一圈後,最後彙集到土石鋪就的操場上。地麵上灑滿了彩紙,操場周圍一圈擠滿了家長。校門外彙聚滿了兜售新奇玩意兒的攤販,吃食攤位有辣條、汽水、方便麵、冰棍、茶葉蛋等,玩具攤位有水槍、跳繩、皮球、沙包、彈珠等,還有能將名字一筆寫成一幅風景畫的江湖藝人。
集合起來後,是校領導講話,開幕
梅麗眼睛一刻不停地搜尋著姐姐的那個節目隊伍,一個老師站在邊上在叮囑著什麼。終於在漫長地等待了一小時後,花花綠綠的小姑娘們上場了。梅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沒錯,是姐姐,她背著小竹籮走在最前麵,頭上紮著綢緞材質的小紅花,翠綠的無袖上衣,帶裙邊的褲腿。她看起來神采奕奕,梅麗從來沒有見到姐姐這麼漂亮過。她兩手搭在肩上,靜靜地等待著,四波遞進的和弦聲過後,她們款款地舞動起來了,彼此將手搭在前一個人的肩上,向後斜倚,像是剛邁上小山坡。突然,身體前傾,小步跑跳起來了,像小鹿輕跳躍過林間。手放在額前探著腰張望,在張望著哪裡有蘑菇。忽而欣喜地跑跳起來,拿下籃子,跪倒在地,做著摘起蘑菇的動作,邊摘著邊舉起籃子歡快地在地上轉了一圈。舞台四周人擠人、人挨人,歡呼聲、鼓掌聲一陣陣迭起。
梅麗不懂得藝術,卻看懂了姐姐的舞蹈藝術,歡快靈動再現生活,梅麗開心極了,藝術第一次離梅麗這麼近。
末了,是領獎環節,姐姐又捧回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禾禾輟學前,家裡的土牆上貼滿了禾禾的獎狀,使得寒舍蓬蓽生輝。後來考入省重點高中的梅麗小時候也沒有企及禾禾的高度。
夜晚,星辰綴滿夜空,菜園子裡的蠶豆花開,指甲草開得正豔,陣陣芳草清香,瓜蔓爬伸著藤,拔節聲此起彼伏,蟈蟈在雜草叢中鳴唱
禾禾和梅麗在院子裡納涼,禾禾提議,就在院子裡睡吧,屋裡太熱,
嗯,梅麗應著,二人拽著涼席,鋪上薄被
躺在上麵看星星
漫天的星輝,
看,北鬥星,漏勺,在那裡
禾禾看著最閃耀的那顆,突然想得很遠很遠,“梅麗,你長大最想做什麼?”禾禾問道。
“我?”梅麗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想和夏老師一樣,我喜歡夏老師”禾禾乾脆利落地說。
“那你呢?”
梅麗還是答不上來,梅麗沒有見過警察、醫生、科學家一切城市文明的上層建築,梅麗對此知曉得少之又少。梅麗隻想成為和姐姐一樣的人,梅麗沒有說出口,依偎著禾禾在青草飄香的仲夏甜甜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