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李旦的豫王府,如今是馮靖的侯爵府。
莊園的麵積雖然縮了五十畝,闊大氣勢卻不減當年。
所不同的是,王府裡原有的南衙羽林和執戈甲士一個都沒有了,如今的侯府內,一色是青衣小帽家院服飾的仆傭。
大木森森,藤蘿翠竹,奇花異草,假山魚池,高大的亭台樓閣峨峨聳峙。
少了昔日的莊穆肅殺,多了些清貴和高雅。
緊跟在管家鄭八身後,李孝逸亦步亦趨。
環視著侯爵府的雄偉格局和內部規製,李孝逸隱隱開始氣餒。
自己的父兄也都忝列郡王,但他們的王府和這座曾經的豫王府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至於自己的公爵府就更是芝麻碰到了西瓜,壓根兒不值一提!
第二道門前。
鄭八把李孝逸交給一個宮廷服飾的女孩兒,然後看都沒看李孝逸一眼,一聲沒吭轉身便徑自離開了。
看到女孩的服飾,李孝逸更覺氣餒,這個女孩顯然是天後賜給馮靖的宮廷女官!
由此可見,論官爵自己比馮靖些微大點兒,論聖眷自己遠遠比不上人家。
至此,他對自己在廟堂上的重量和體積開始失去自信。
李孝逸此來完全是因為那張便簽。
小小一片紙,殺傷力不大,侮辱性極強,這讓他極度慍怒。
在他心裡,一開始還真沒把投毒、殺人等案子當回事兒。因為沒有直接證據,最多是徐善本等人的口供,完全能以罪犯攀咬為由而一推三六九。
唯一讓他忌憚的是馮靖本人,這貨很黑很暴力、很刁很能打,你不知他後麵還會搞出什麼幺蛾子!
就在剛才,李孝逸去了大理寺一趟,奈何劉晨躲了不見,這在以前絕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李孝逸見狀,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無奈,隻好回過頭來再找馮靖,原想威脅馮靖逼其收手,不料此時的氣餒陣陣襲來,下意識在他心裡不斷調整著此行的目的。
末了,來此的目的被他定位在試探口風,然後再見機行事。
……
馮靖料定李孝逸會來,但沒料到他會來得如此之快!
二話不說他便先聲奪人:“我還以為你不來呢?我正打算把你毒害欽差和活埋公差的事情拿到朝堂上去,請文武百官來評評理。”
“評……!”
聽到‘請文武百官評評理’這句,李孝逸的棱子頭仿佛挨了一悶棍,鐘兒、磬兒、鐃兒、缽兒頓時在腦殼裡叮當亂響起來。
來此之前,熟諳政治運作的李孝逸早把所有周旋和堵漏的手段都想到了。
當時他還相當自信,憑自己在朝中的身份、權勢和人脈,根本不在乎任何法律程序,因為再怎麼走程序,絕對都在自己的可控範圍。
然而,他唯獨沒想到馮靖這種很市井、很潑皮的打冤家方式。
這種鬨法若換作彆人他絕逼不信,因為太無賴、太低檔、太跌份兒,但凡講點官體並愛惜羽毛的官員絕不會這麼乾。
但換到馮靖身上,他不得不信!
馮靖這廝不拘小節外帶邪魅詭異,做事天馬行空信手拈來無所不用其極,盱眙軍前的那種屈辱仍曆曆在目。
請文武百官評評理!詭異一劍從不可思議角度刺來,李孝逸頓時有點頭暈目眩。
他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出來,馮靖甚至能拿著那些審訊記錄躺在天街上,像個潑婦似的喊冤叫屈告禦狀!
最可怕的是,這種操弄手段貌似低檔,但引發的波瀾卻無法估量,一旦公諸與眾,誰也捂不住蓋子!畢竟徐善本幾個的供述已賣了自己,白紙黑字就在那兒擱著。
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來也是屎,何況自己的褲襠裡還真有粑粑!
假如鬨成了那樣,勢必輿情洶洶朝野震動,一旦持續發酵,必將引起聖上和天後的厭惡甚至震怒,去官、罷職……都忒麼是輕的!
短短一瞬,李孝逸腦際閃過無數念頭,五臟六腑開始瑟瑟亂顫。
正在懵逼,陡聽馮靖咬牙獰笑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心裡那點小九九在本太傅眼中明得鏡子似的,何況徐善本三個還活著,而滿朝文武誰不知道李麒等人以前都是你府中的家將?你想哄人也把彆人都哄瞌睡了不是?你忒麼倒好,先把自己哄進了夢鄉!”
“……”李孝逸的臉上泛起了苦膽綠。
馮靖振衣而起,“說來說去,你是太把自己當根蔥了,所以有恃無恐。在盱眙按兵不動如此、用假冒的駱賓王首級欺君罔上還如此!上麵不跟你較真兒,你就以為天衣無縫而且事情已然過去了?實話告訴你,這些事隨時都可以翻蓋兒,隻要本太傅想翻!”
馮靖把意思拿捏得極準,前情後果及事態結局全擺在了李孝逸麵前,但自始至終在意思上都留了轉圜的餘地。
聽了這些,李孝逸當下又有一種被揪著頭發按進尿桶的感覺。
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此前的輕率、驕橫和自負是多麼的蠢不可耐!
投毒、殺人都不可怕,因為那不過是惹了馮靖而已,盱眙軍前的事情若翻了蓋兒便沒那麼輕鬆了,因為那是惹了天後和皇上。
一瞬間,他很想接茬、回圜甚至示弱。
俄延半晌卻又不敢硬掛話茬。
若按馮靖說的這些內容,硬掛茬就等於直接認罪,所以他隻能以沉默示弱,尋找合適的時機軟掛茬。
就像一個小學生站在老教師麵前那樣,低著腦殼一聲不吭。
見其便秘似臉色漲紅吭吭哧哧,馮靖知道,揉搓得差不多了!
他淡淡一笑,順手給李孝逸塞了個台階,“國公此來何意啊?”
好容易掛上這麼個話茬,李孝逸忙不迭稽首施禮,“我……我是專門登門謝罪的?”
馮靖又塞了個台階過去,“因為你邇前的輕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