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凱爾建材市場三樓c區17號,"強盛門窗"的led招牌在陰天裡泛著慘白的光。我站在自動扶梯口,望著對麵新開的"歐派整裝定製"展廳。他們的玻璃幕牆映出我佝僂的身影,像條被抽去脊梁的流浪狗。
"王總,三號庫房的樣品門該換了。"安裝工老周蹲在店門口抽煙,煙灰落在他沾滿白灰的工裝褲上,"昨天帶客戶看貨,鉸鏈都鏽穿了。"
我盯著手機銀行裡32765元的餘額,喉嚨發緊:"先用除鏽劑擦擦,下個月"
"除鏽劑上周就用完了。"老周把煙頭碾滅在防火沙桶裡,"隔壁索菲亞今天又在發傳單,買衣櫃送防盜門。"他渾濁的眼球映出我抽搐的嘴角,"要不咱們也搞個直播帶貨?我侄子在公司"
"再說吧。"我打斷他,逃也似的鑽進店裡。展示櫃裡積灰的樣品門突然活過來似的,貼著"特價處理"的便簽紙在視野裡亂飄。最角落那扇胡桃木實木門是開業時進的鎮店之寶,標價牌上的數字被反複塗改過五次,現在像個羞於見人的小醜。
手機突然震動,是建材市場管理處的短信:"c區17號本月租金逾期,請於今日17點前繳清38200元。"我攥著手機衝進洗手間,鏡子裡的人雙眼通紅,領帶歪得像條上吊繩。
"王總!"會計小陳舉著報表追到廁所門口,"安裝隊這個月工資還差兩萬四,老張說他媳婦住院了"
我掬起冷水潑在臉上,水珠順著下巴滴在襯衫前襟。去年這時候,店裡單月營業額還能衝到二十萬。如今展示櫃成了陳列苦難的博物館,每扇門都刻著失敗的證據——那扇烤漆門是給爛尾樓供貨被跑單的,那扇裝甲門是電商價格戰壓垮的,還有那扇貼著"已預訂"卻永遠等不來主人的子母門。
傍晚下起暴雨,建材市場成了鋼鐵墳墓。我癱在辦公室的折疊床上,聽著卷簾門被雨點砸得砰砰作響。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網貸平台的自動扣款通知——今日還款失敗,可用額度已凍結。
突然響起的砸門聲驚得我滾落床下。老周渾身濕透闖進來,懷裡抱著個淋濕的紙箱:"王總,德邦物流把上個月訂的密封膠退回來了!說我們欠了四萬貨款"
我盯著紙箱上猩紅的"拒收"印章,突然笑出聲。這笑聲在空蕩蕩的展廳裡撞出回音,嚇得老周倒退兩步。三個月前,我還在為拿到德國諾托五金代理權沾沾自喜,現在連三塊錢的密封膠都成了壓死駱駝的稻草。
深夜兩點,我被自動飲水機的加熱聲驚醒。電腦屏幕幽幽地亮著,excel表格裡密密麻麻的紅色負號像淌血的傷口。當看到"員工五險一金欠繳6個月"時,胃部突然抽搐,酸水湧上喉頭。
窗外閃過貨車遠光燈,刹那間照亮堆在牆角的鍍銅門把手。那是給碧桂園樣板間特供的配件,現在裹著塑料膜在陰影裡發黴。手機突然震動,是供應商老李的語音留言:"王老弟,再不給結貨款,明天我就讓司機去拉展廳樣品抵債"
我抓起車鑰匙衝進雨幕,寶馬車在積水的停車場瘋狂打滑。儀表盤提示燃油不足的警報聲裡,我鬼使神差開上了跨江大橋。後視鏡裡,美凱爾建材市場的輪廓正在暴雨中融化,像座正在沉沒的鋼鐵巨獸。
"爸爸!"車載藍牙突然接入女兒的電話,"我數學考了100分!老師說要家長在試卷上簽字"
我猛打方向盤刹停在應急車道,額頭重重磕在方向盤上。遠光燈照亮橋墩上"禁止拋錨"的警示牌,雨刮器在眼前機械擺動,像兩把割裂現實的鍘刀。
回到店裡時天已微亮,發現老周蜷縮在樣品門的包裝箱上打盹。他懷裡抱著個褪色的保溫杯,工裝褲膝蓋處磨出的破洞裡露出結痂的傷疤——上周安裝時從梯子上摔的,醫藥費還是我刷信用卡墊的。
"王總,"他被我的腳步聲驚醒,渾濁的眼睛裡泛起血絲,"這是兄弟們湊的。"他掏出個皺巴巴的信封,裡麵躺著五張破舊的百元鈔票,"先給老張預支點,他媳婦等著手術押金"
我轉身假裝整理宣傳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玻璃幕牆外,早班清潔工正在擦拭"歐派整裝定製"的鎏金招牌。晨光中,那個舉著整木門的模特笑容刺眼,仿佛在嘲笑我連五百塊都拿不出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