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生鏽的台階上啃煎餅果子。晨霧裡飄來對麵直播基地的吆喝聲:"家人們!佛山廠家直供斷橋鋁窗,每平隻要298!點擊下方小黃車!
"王總,這單又黃了。"小陳把報價單拍在掉漆的辦公桌上,"客戶說淘寶同款便宜一半。"她指甲油剝落的指尖戳著屏幕裡某旗艦店頁麵,"還送智能鎖,咱們怎麼跟人家拚?"
我盯著詳情頁"廠家直銷"四個燙金大字,喉嚨泛起鐵鏽味。上周剛給這個佛山廠家代發過五金配件——他們所謂的航空鋁窗框,用的分明是河北小作坊的再生鋁。手機突然震動,是某業主的語音轟炸:"你們實體店太黑了!網上一樣的窗便宜八千!"
"張先生,網店用的密封膠二十塊一桶,我們用的是陶熙"我還沒說完,電話已經掛斷。窗邊那盆綠蘿的枯葉簌簌落下,在報價單上蓋了層屍斑。
正午的工地像口沸騰的鍋。我跪在毛坯房裡調試智能鎖,汗水滴在手機直播畫麵上。某網紅正在演示"全網最低價門窗",評論區瘋狂刷著"已拍三套"。突然彈出的微信消息刺疼眼睛:"王總,錦繡家園業主說網購門窗裝歪了,問我們能不能接售後?"
我對著開裂的窗縫拍了段視頻:"灌漿層空鼓導致的,修複要兩千。"對方秒回:"網上賣家說三百就能修!你們實體店就會坑錢!"手機重重砸在水泥地上,鋼化膜蛛網般的裂痕裡,映出我扭曲的臉。
傍晚回店時,發現卷簾門上潑滿紅漆。"黑心商家"四個字在夕陽下淌血。老周蹲在旁邊刷抖音,外放的視頻裡正是我們被偷拍的維修畫麵:"曝光無良實體店!換個密封條敢收五百!"
"是那個網購門窗的業主。"老周把煙頭碾滅在紅漆上,"他找的遊擊隊把窗裝壞了,現在要我們背鍋。”
同學會上,穿紀梵希襯衫的李明晃著瑪莎拉蒂鑰匙:"老王啊,早讓你轉戰電商。"他展示著公司後台數據,"去年雙十一我們店賣了八千萬,全靠這種引流款。"他點開某款標價199的防盜門,"實際發河北山寨貨,差評多了就換個鏈接重新上。"
我盯著菜單上688的澳洲牛排,想起女兒學校要交的研學費:"你們不做售後?"
"七天無理由退換期過了誰管?"他往紅酒裡加冰塊,"你知道現在獲客成本多高嗎?抖音投流一天燒五萬,不玩套路怎麼活?"
深夜散場時,他塞給我某平台運營總監的名片:"把你店裡那套德國五金專利給我,包裝成網紅款,保證比你苦哈哈裝十年門賺得多。"
周六下午的店麵冷清得像殯儀館。我對著三十個未接安裝訂單發呆,突然闖進來的女孩讓我恍惚——她背著和女兒同款的美樂蒂書包。
"叔叔,能借廁所嗎?"她怯生生地問。我點頭時瞥見她母親手機裡正在直播:"最後十套!工廠直降三千!"的尖叫聲。
女孩出來時指著展示櫃:"這個門好漂亮!"她摸著那扇德國進口的裝甲門,"像艾莎公主的城堡!"
"寶貝快走!"母親衝進來拽她,"網上同款便宜兩千呢!"玻璃門關上的刹那,女孩貼在門上的手掌印慢慢蒸發。
暴雨夜,我蹲在物流園查收退回的貨品。淘寶賣家寄來的"實木門"正在褪色,雨水衝下的黑漆在地上蜿蜒成河。手機響起警報:某網貸逾期第三天。
"王總,協會說要集體請願。"建材市場微信群彈出消息,"要求平台監管網店質量。"後麵跟著二十條"支持",突然蹦出條語音:"彆做夢了!我店都關了,昨天剛簽了直播公司當帶貨主播"
閃電劈開夜空時,我認出那堆被雨水泡發的"實木門",正是李明公司的退貨。防水標簽顯示產自雄安某村,發貨地卻標著"廣東佛山"。
女兒生日那天,我在學校門口撞見戲劇性一幕。快遞員扛著碩大的紙箱:"林小葵家長嗎?你女兒在拚多多砍價成功的平衡車"
女兒歡呼著要拆箱,我盯著"廠家直補"的標簽渾身發冷。回家路上,她忽然問:"爸爸,為什麼你裝的窗戶沒有小紅書上那種星星燈?"
深夜,我翻遍女兒關注的種草博主,發現某網紅正在推薦"s風星空窗"。點開商品鏈接,正是盜用我們給彆墅區做的定製案例,隻不過把六百一平的lowe玻璃換成了貼膜。
行業論壇上,白發蒼蒼的協會會長拍桌子:"我們要聯名上書!電商平台縱容假冒偽劣"台下有人冷笑:"上個月佛山門窗展,百分之八十攤位都在教人怎麼做電商爆款。"
我縮在最後一排,手機裡某代運營公司發來方案:"打造悲情實體店主i,直播哭訴被電商壓迫。"窗外的霓虹燈牌正在更換,新入駐的o像隻血紅的眼睛。
散場時,幾個老板圍著李明取經。他新買的勞力士綠水鬼在射燈下反光:"現在誰還靠產品?都是玩流量!昨天我們剛把三無產品包裝成非遺傳承"
寒潮來襲那夜,老周在急診室吊水。他給某電商客戶安裝時,劣質合頁突然斷裂劃破動脈。"那家人還罵我碰瓷"他纏滿紗布的手攥著收費單,"王總,這錢從我工資扣"
我站在醫院自動販售機前,用女兒壓歲錢買的智能手表突然震動。支付寶到賬通知顯示,某個用了我們三年售後服務的業主,終於結清了八年前的尾款——兩千三百塊整。
回程路過直播基地,淩晨三點的玻璃幕牆後依然燈火通明。年輕主播們輪番上演著"家人們最後一分鐘"的戲碼,他們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外牆上,像極了提線木偶。
美凱爾建材市場的輪廓在雪霧中逐漸模糊,我忽然想起開業時剪彩的爆竹聲。那些落在展廳門口的碎紅紙,早被掃進時代的垃圾車,碾作資本遊戲的炮灰。我還要堅持下去嗎?心中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