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台風漸歇。
驛站內,黃舉天鬆開抵門的肩膀,掌心被木刺紮出血痕。
他低頭瞥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將手藏進袖中——
赴任瓊州澄邁縣丞的官牒,正貼著內衫發燙。
梁家明蹲在牆角,用短刀削著半截斷木,刀刃刮擦聲刺耳。
“風停了。”
李景讓推開半朽的窗,濕漉漉的風灌進來,裹著鹹腥的淤泥味。
“最好早些趕路,爭取天黑前能進城。”
兩邊皆無異議,一同來到驛站之外。
黃舉天購置的兩匹馬,不知被這肆虐的狂風吹向了何方,車廂也損壞得無法使用。
所幸梁家明五人推來的板車,輪子還能如常轉動。
黃舉天思索片刻,向梁家明等人請求,能否在板車上放置己方的大件行李。
梁家明並未拒絕。
兩輛板車緩緩碾過水窪,驚飛一群棲息在旁的海鳥。
黃舉天落在隊伍末尾,看著梁家明的弟兄們,將漁網仔細鋪在車板之下,又把幾個竹簍牢牢地綁定在上麵。
他還未瞧出什麼端倪,李景讓見老仆正與這幾個年輕後生聊得火熱,便悄聲對黃舉天說道:
“他們是采珠人。”
在人工養殖技術尚不成熟的古代,人類若想獲得珍珠,必須潛入到江河湖海。
而南海地區水溫適宜,珊瑚礁星羅棋布,貝類資源極為豐富,自秦漢時期便催生出了“采珠人”這一職業。
或稱戶籍。
采珠的流程一般是父子兄弟結對行動。
通常父兄在船上負責接應,子弟赤身入水,隻在腰間係一根繩子,帶著采珠刀與竹簍下潛。
由於沒有任何防護措施,這使他們從始至終麵臨致命威脅。
大多數采珠人僅能屏息三分鐘,若未能及時被拉回水麵,便會窒息而亡。
即便上浮,過快的水壓變化也可能引發減壓病,導致內臟出血,口鼻滲血——珠戶們迷信地認為這是海神的懲罰。
此外,瓊州海域鯊魚和箱型水母出沒頻繁,許多珠戶也因此喪生。
據黃舉天以往的了解,唐朝的珍珠主要產自振州,即後世三亞,位於海南島南部,而廣州則在海南島北部。
若梁家明真是珠戶,為何舍近求遠?
黃舉天向李景讓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李景讓卻不以為意,表示振州珍珠雖盛名遠播,但不代表沿海其他地區沒有采珠業。
“某所惑者——四月至九月颶風頻仍,按律當禁采珠。梁家明等人何須此時出海?”
黃舉天輕輕搖頭,語氣中帶著幾分譏諷:
“官字兩張口,謂上下通吃。”
雖知未經查證不宜妄斷,但憑著兩世為人的閱曆,他心知肚明——
定是某些地方官員為一己私利,強逼珠戶鋌而走險。
他轉而問道:
“先生對瓊州官員可有所了解?”
“這……”
李景讓一時語塞。
瓊州乃官場流放之地,官員更迭如走馬燈般頻繁,他哪裡記得這許多?
唯獨嶺南道節度使盧鈞,他尚能道出一二。
“盧使君乃憲宗元和四年進士,為官數載,以仁恕廉潔著稱於世。”
“姓盧……莫非是李黨中人?”
李景讓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