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鈞雖出身範陽盧氏,卻非顯赫支係。”
據他所言,盧鈞與李德裕並無政治從屬,其仕途以務實清廉、持身中立見長。
雖與李德裕政見偶有相合,卻多出於治理之需,而非結黨之故,堪稱士族官員中少有的清流。
說到此處,李景讓目光一黯。
想自己當年意氣風發,如今卻被黨爭裹挾,貶謫南疆,相較之下,不免自慚形穢。
黃舉天察言觀色,放過話題,溫言寬慰了這老人幾句。
不多時,廣州城垣已然在望。
梁家明五人駐足不前,前者學著文人模樣拱手道:
“就送諸位到此,我們不便入城了。”
“承蒙照拂。”
黃舉天目光掠過板車竹簍間露出的珠蚌殘殼,抱拳還禮:
“後會有期。”
斜陽將天空染成琥珀色。
黃舉天一行走進廣州城。
沿街的磚木民宅錯落有致,波斯商人纏著織金腰帶,穿梭於熙攘的人流中。
更遠處,昆侖奴手上抱著的象牙,與市舶司旗幡交相輝映,恍惚間竟似踏入了萬國輿圖。
“倒是比我想象中繁華。”
轉過十三行街,儘頭便是廣州都督府。
許是城門衛卒提前通傳了消息,嶺南節度使盧鈞,竟親自到府前相迎。
這位素有賢名的節度使,生得清臒如鶴,腰間僅懸一枚青玉司南佩;
其裝扮之素簡,莫說那些尋常刺史,即便與黃舉天相比,都還要顯得質樸幾分。
盧鈞望著李景讓,關切問道:
“李拾遺,彆來無恙乎?”
李景讓曾在唐敬宗初年擔任過右拾遺。
盧鈞如此稱他,既是出於敬重,也是在表達情分。
言罷,盧鈞抬手製止了李景讓欲行的揖禮,視線掃過李景讓鬢角的霜色,感慨道:
“瓊州之地,瘴癘彌漫,隻望此番前往,莫要損了你昔日在禦史台時的颯爽意氣。”
此語一出,跟隨盧鈞指引進入都督府的李景讓,隻覺喉頭一緊,心中五味雜陳。
黃舉天冷眼瞧見盧鈞扶李景讓入座時,袖口露出半截漿洗發白的襯裡;
忽覺此人與史書中,“嶺南大治”的記載重疊起來。
他靜坐一隅,聽兩位老人敘舊寒暄。
待時機成熟,忽而將城外驛站偶遇珠戶之事,對盧鈞娓娓道來。
盧鈞深深地打量著他,長須在指間輕撚:
“黃縣丞年少英銳,可曾讀過某上月頒布的《禁榷珠賦令》?”
當然沒有。
黃舉天上月還在奔赴潭州的路上,哪得心思研究廣州的政令。
盧鈞見狀,命人取來法令文書,與李景讓一同傳閱。
“使君明鑒。”
黃舉天垂首應答,餘光瞥見廳堂屏風上那幅《漲海圖》,珍珠場方位密密麻麻。
“晚生以為‘弛珠戶之禁,減榷稅三成’確為固本良策。然則——”
他話鋒一轉,抬眼直視盧鈞:
“既有良法,為何仍有珠戶在颶風時節冒死下海?
“莫非在使君眼中,政令一出,民生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