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黃舉天從未料想,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大唐公務員。
在他原本的謀劃中,五十多歲響應王仙芝,揭竿而起才是應有之義。
正因如此。
南下途中,他反複思量該做個怎樣的官。
“清流”與“愛民”——
這兩個詞在他腦海中不斷交織,最終彙聚成一條清晰的路。
他在廣州都督府內當眾質問盧鈞,絕非不知官場險惡,而是精心設計的一場“本色出演”。
他要讓這位節度使記住:
黃舉天是個飽讀詩書、心係黎庶、直言敢諫的熱血青年,雖略顯莽撞,卻赤誠可鑒。
這般形象一旦立住,日後在澄邁縣行事,即便有些出格,上官的第一反應也不會是“此子居心叵測”;
而是“果然是那愣頭青乾得出來的事”。
這種清流形象的塑造,其實是他三月前殿試表現的延伸。
當然,勢單力薄的黃舉天,也隻有在盧鈞這樣的好官麵前,才能大膽樹立這樣的人設;
若是換作其他割據一方的節度使,恐怕就隻能謹小慎微,低調做人了。
“黃縣丞之名,某早有耳聞。
“聽了你這番話,某更加確信,若你當真是李德裕所重視提拔之人,絕無可能被貶謫至此。”
盧鈞擺了擺手,示意一旁滿臉怒容,欲上前厲聲斥責黃舉天無禮的下官退下。
隨後,他緩緩端起茶碗,剛送到唇邊,輕輕放下,神色間滿是無奈與疲憊:
“非某不欲將政令推行至諸地,實乃力有不逮。
“廣州之地尚勉強可支,然瓊州官員,多為貶謫之人。
“彼等或自甘墮落,於政務敷衍塞責;或整日鑽營門路,一心欲調回內地,全然無心於地方之事。
“官員既如此懈怠,又安能指望其管束吏員,防其與地方豪紳朋比為奸呢?”
黃舉天聽聞盧鈞一番肺腑之言,頓時“恍然大悟”,即刻浮現出愧疚之色,下拜道:
“盧使君理政艱難若此,晚輩竟全然不知,實在不該,請使君責罰。”
盧鈞豈會責怪於他?
反而連忙起身,雙手將黃舉天扶起,臉上滿是溫和之色。
李景讓則在一旁默默喝茶。
南下三月來,李景讓多得黃舉天悉心照料。
相處之中,他發現黃舉天精明乾練,對江湖人情世故深諳於心,遠超同齡之輩。
以至於李景讓很難不揣摩,這年輕人的坦蕩麵目,到底是真是假。
盧鈞滿臉欣慰,笑意盈盈,拉住黃舉天的手,感慨道:
“今得二位勤勉奉公之士前來赴任,吾肩頭重擔,終能稍緩。
“澄邁縣交付於李縣令與黃縣丞之手,吾便高枕無憂了!”
黃舉天連連點頭稱是,又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副憂心忡忡之態:
“舉天亦盼能為使君分憂。
“然心中憂慮,朝中奸佞之徒,恐仍對我與恩師心懷不軌。
“隻怕初到任上,便又有調令,將我等遣至更為荒僻之地。”
此乃官場政爭中慣用伎倆;
不直接戕害性命,卻借頻繁任免調遣,令對手疲於奔命,最終在這往複折騰中,身心俱疲,含恨而終。
乍聽之下,黃舉天這番問詢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