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翊的喊話,震得案頭燭火一偏。
黃舉天並未抬眼,指腹沿著縣衙陳年積灰的卷宗輕輕一劃,竟在紙上犁出三道新痕。
緊接著,一名瘦高的青年走了進來。
年紀約莫隻比黃舉天大五歲,穿著一身簇新的皂隸服,腰間未佩刀。
他在黃舉天與李景讓身上來回掃視,帶著幾分試探與謹慎,問道:
“可是李縣令,黃縣丞當麵?”
想來朝廷公文應提前抵達了瓊州,此人才能憑借描述對應出身份。
見黃、李二人均點頭,他仍然慎重地後退一步,雙手拱起,語氣恭敬卻不失警惕:
“可否容屬下確認官牒?”
“自然。”
黃舉天淡然應道,從懷中取出一卷絹帛,輕輕展開。
官牒上墨跡清晰,朱印鮮紅,記載著他的姓名、爵祿與授官文書。
鄭翊接過官牒,仔細端詳片刻;
又抬眼看了看黃舉天與李景讓,似乎在比對什麼。
片刻後,他將官牒雙手奉還,神色間多了幾分肅然。
李景讓見狀,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
木聲清脆,震得堂內燭火又是一顫。
“縣衙重地,私設賭坊——依律該當何罪?”
鄭翊雙膝下跪,額頭觸地,聲音帶著幾分急切:
“李縣令,澄邁縣不過二千餘人,可百姓嗜賭成風,多少人在賭坊中傾家蕩產,甚至被高利貸逼得賣身為奴!
“此風若不遏製,百姓何以安生?”
黃舉天冷笑一聲,譏諷道:
“所以你就想出官府開賭坊這般‘妙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鄭翊猛然抬頭,目光灼灼:
“縣丞初來乍到,或許不知其中內情。
“縣中賭坊乃鹽梟世家陳氏開設,他們貪得無厭,不滿足於販鹽之利,近年來將手伸向博戲。
“澄邁百姓本無此惡習,可陳氏賭坊卻以種種卑劣手段,騙百姓入局。
“先是免費贈予小額籌碼,誘人嘗鮮;再散布謠言,稱某某人一夜暴富;甚至雇傭美貌女子在賭坊內招攬客人,以美色惑人……
“使得眾多無知百姓漸入泥潭,難以自拔!”
鄭翊頓了頓,愈發堅定道:
“屬下無奈,隻能在縣衙設局。
“一為緩解賭癮,二為控製賭本,使百姓不至於輸得傾家蕩產。
“此舉雖非上策,卻是有效之舉,如何不算護佑百姓?”
堂內一時寂靜。
黃舉天從旁拖來一把椅子,重重地放在鄭翊麵前,旋即大馬金刀地坐下,身子微微前傾:
“你所犯之事,我與李縣令暫且按下不表。現在,說說這個販鹽的陳家。”
鄭翊似被這逼人的氣勢所懾,目光低垂,不敢與黃舉天對視,聲音略顯緊繃:
“回縣丞,陳氏先祖乃初唐戍卒,因平定‘峒獠之亂’有功,被賜予澄邁鹽場經營權。
“至會昌年間,陳家已壟斷瓊州北部鹽業,勢力龐大。”
他咽了咽唾沫,繼續道:
“陳家大翁的嫡長孫陳延風任縣尉,掌管治安……陳延雷為司倉佐,執掌糧庫。
“陳家還私設鹽丁戶,將欠稅的漁民強行編為鹽奴,並在他們左臉刺上‘陳’字,以作標記……”
話未說完,李景讓已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走到鄭翊麵前,厲聲問道:
“可敢擔保屬實?”
鄭翊抬起頭道:
“縣令若不信,大可親自詢問澄邁百姓,他們皆可作證。”
李景讓沉默良久,麵色陰沉,似在權衡利弊。
黃舉天見狀,對鄭翊揚了揚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