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無遠弗屆的音波,在這天山雪嶺之間,得到了通天徹地的回應。
無數的雪花,響應著這一道音波的啟迪,彙聚成了宣泄自然天威的絕盛壯闊景象。
若說這是雪海,此時雪海之中便掀起了一場海嘯。
鐵膽神侯仰首望去,隻見空茫純白,彌漫八方極致視野之外,撲天而下。
一場大雪崩。
百裡之外的城鎮中,忽然掀起了一陣騷動。
黃雪梅在客棧的窗戶中,看完了遠天山頭間的一場雪潰。
隻是十幾個呼吸之間,白色的浪花就無聲的從山峰的頂端刷下來,將整座山變成了一片純白。
接著,細微的震響,遙遙的傳來。
秀長的眉毛漸漸擰在了一起,黃雪梅在窗邊站定,雙手緊緊的按著窗簾,注視那一場大雪潰落的地方。
客棧外,無痕公子展開了扇子:“開始了。”
那是開始,卻也是中斷。
大自然的力量,在這一場雪崩之中展現出來的時候,仍非人力所能扭轉。
大雪蔓延過後,一地純白。
那洞窟已經被掩埋在其下,無論是石頭,神劍,人工修整的平台或是剛才交戰的兩個人,都被這白雪掩埋。
等到大雪潰落到地的聲音,從山腳下又傳回來,這莫大的雪地上還是沒有半點異動。
許久的靜默之後,又有一道聲音在雪地上傳開,不像剛才那麼洪亮,反而柔緩,但是能傳得很遠,連雪地也阻隔不了這一道話語的傳播。
“看來淩霜劍沒能救得了你愛的人,這件事果然沒有能夠消磨你的心誌。”
這道聲音傳過去之後,過了半刻,另一個嗓音響起。
“你所知道的東西,多的出乎我的意料。不錯,淩霜劍救不了素心這件事情,確實令我心痛了許久。”
“我嘗試了多次,甚至錯過了京城大會的時間,才終於承認了這一點,接受了這個事實。”
雪地上還是一片平靜。
他們兩個沒有現身,但都在通過這種對話的方式嘗試鎖定對方的位置。
方雲漢又道:“我能夠感受到,你的功力又有所精進,但卻並非隻是量的提升,是因為接受事實之後,你就放下了,反而使心境得到了增長?”
“放下什麼?”鐵膽神侯反問,“我有什麼好放下的?”
“我本來也沒有拿起過什麼,當年,她隻是把我當做一個朋友看待,而這二十年來她躺在這裡,我的愛從沒有得到過回應。”
“我不用拿起,也不用放下。接受救不醒她這件事情,其實並不困難。因為就算她永遠不會醒來,我也會讓天下人都知道……”
“素心,會成為我的皇後。”
他這一段話裡麵本該包含著複雜的情感,心緒的轉折,可是說起來的時候,卻像是早經過了歲月的沉澱,語調雖然堅定卻平淡。
氣機更是平和,不曾泄露出半點有關他如今方位的信息。
“已經全不掩飾了嗎?”方雲漢道,“既然在我麵前已經全然揭開了野心,那可否再解答我幾個疑惑呢。那個冒充你的人是誰,你為什麼會料到我來?”
朱鐵膽果然不再迂回,知無不言:“紫禁城中聽你事跡,鏡映湖邊見你一麵,我就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所以當我錯過了京城大會的時期,通過密探知道了會上的一些情況後,也並不焦急,因為我篤定,那些人失敗之後,你必定會想要找到我,嘗試徹底的打敗我。”
感覺剛才方雲漢幾句發言之間,沒有出現他所以為的虛弱,朱無視心中更加凜然,語調更加放慢,沉著的感應對方的位置。
“這四個月的時間裡,我拋下了一切反猶,全心備戰,以逸代勞,已調整至我二十年來狀態最好的時刻。”
“至於那個冒充我的人,就是那個來告知我,你何日抵達的密探。一個被點了穴,被凍到與死無異的人,在兩大神劍的氣息遮掩之下,就算是你,也察覺不出異常。”
“密探?”方雲漢的語氣中露出思索的意味,“看來你對護龍山莊的掌握,比海棠所以為的更深,不過沒關係,今日你死了,那些人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嘭!
雪地裡忽然炸出一道火紅的痕跡,如同一道赤色的長虹,在眨眼間劈開百步的距離。
鐵膽神指運純陽,破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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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分心了!”
他一指點穿前方雪窖,手上一空。
前方空無一人。
“是你猜錯了。”
上方一道流星般的劍指殺來。
鐵膽神侯側身一架,兩道指力縱橫擴散,將周邊的積雪斬出了百十道溝壑。
兩人廝殺一起,這一片廣闊的雪地上,頓時轟鳴不休,時而炸起一大片雪浪,又瞬間在百步以外,打散了數尺積雪。
仿佛有兩條蛟龍,在雪蓋之下橫衝直撞,飛揚猛進。
激戰持續了一刻,他們從接近山頂的地方,一路打到了接近山腳處,鐵膽神侯的身影從雪花之中彈出。
他一手捂胸,雙腳深陷在積雪之中,神色略顯驚愕:“你居然沒受什麼傷?”
說話間,鐵膽神侯頭頂鐵冠斜著裂開,一大把發絲斷裂飄落,花白的頭發散亂著,顯出幾分狼狽。
“你是有密探通報,這很不錯。可惜,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我在那幾個月之中,到底進步了多少。”
方雲漢從散亂的雪堆之間走出,右手的食指抹掉了唇角的一點血跡,說道,“你的偷襲隻有第一掌奏效,給我造成的傷害,微不足道。”
“所以,你所以為的以逸待勞,是對是錯呢?”
嗆!
似乎是一聲劍鳴,方雲漢的身體如劍穿空,過雪無痕。
鐵膽神侯眼前一花,隻覺得方雲漢的身體分出十餘道殘影,連成一線,已至眼前,連忙伸手一架。
可是方雲漢的劍指,從他橫架的手臂之下穿過,劍氣刺穿他側腹。
一團血霧在朱無視背後蓬開,借著,深色的血液從他的傷口流出。
這一劍,擊穿了朱無視的脾臟。
鐵膽神侯痛吼,一掌下壓,方雲漢劍指一閃,劍光上移,擊中了鐵膽神侯的咽喉。
赤紅色的劍氣斜穿而出,血如泉湧。
這一劍,是必殺之招,一劍連變,用招已老。
但這一劍也確實已然斬斷了頸動脈,造成了致命的傷害,即使露出破綻,本也無妨。
可是,這致命的一擊似乎並未致命,無妨的破綻已被抓住。
鐵膽神侯純陽指一翻,已經擊中方雲漢右肋。
往常朱鐵膽運用純陽指的時候,都是倚仗著功力上的優勢,試圖把自身內力打入對方體內,造成體內爆燃般的致命傷害。
而今日,他的功力卻完全聚集於指尖,以可以融化黃金的溫度,切開銅殿的銳利,給方雲漢劃出了一道傷口。
這是抓準了方雲漢內力流轉在劍指上,護體真氣相對薄弱的時刻才能做到。
那是一道無足輕重的,深不及半寸,長不過一寸的傷口。
即使是一個普通孩童,右肋下被劃了這樣一道傷口,也隻要五六天的功夫就會痊愈,甚至完全不會影響到他平時嬉笑玩鬨。
但是這道傷口被劃出來的時候,鐵膽神侯的手指一牽,直接從中抽出了一條血色的綢緞。
不,那並非綢緞,而是粘稠又純淨的血液。
方雲漢連忙沉肘擊斷血綢,一掌打飛了朱無視。
但就這麼短的時間裡麵,地上已經灑了一道鮮紅刺目的血跡,像是潑了一整壇血酒。
方雲漢唇色變得蒼白,回手封了自己幾處穴位,當他看見被擊飛的朱無視一手抹在自己脖子上,立刻止住了頸部噴灑的血液之後,驚詫道:“你、這樣都不死?”
“你以為,我不曾進步嗎?”
鐵膽神侯雙眼之中射出兩道如燭的紫光,他身上的兩處重創,居然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吸功大法,從來不是隻能吸功,吸功的同時,能把對方的精血,甚至部分記憶也吞噬過來。而在四個月前,當我發現素心真的不可能醒過來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另一種用法。”
“每個人在天地之間,從來都是孤獨的輪回,從生到死,死後或許再生。那我自己來掌握一次輪回,又當如何?”
朱無視的神情中幾乎溢出了自豪的情緒,他終於將吸功大法練到了超出秘籍記載的地步,那是古三通也不可能達成的成就。
“所以,我吸取了自己的功力、精血、部分記憶,然後,在可能已經死去的那一刻,把這一切還給了我自己。”
這確實是一項獨步古今的創舉,因為其中有一些根本解釋不通的地方,全然是瘋子才會去做的事情。
譬如他是怎麼控製自己吸出去的功力,暫時不回到體內,又比如說,他是怎麼控製,在衰弱到極致的時候,還能直接把那股龐大的力量塞回自己身體裡?
這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無生的常識。
但是那一刻,孤獨的朱無視,忽然覺得自己可以做到。
他堅信。
於是,他做到了。
經過這一次轉化之後,他發現自己的精血和功力完全達到不分彼此的地步,隻要他的內力沒有消耗完,肉體上的傷勢就可以在眨眼之間複原。
“我已經掌控自己的輪回,我已是不死之身。”
朱無視終於道出他自信的來源,他高傲的指向方雲漢,“你的內力也許不比我弱,但是你會流血,你還有血儘之時,而我不會。”
“這一戰,最後的勝者,終究是我。哈哈哈哈!”
亂發飛揚向天,朱無視渾身紫光大放,雙手一抬,周邊百米以內的積雪都被他吸聚起來,化作兩條身披紫光、長達十丈的冰雪神龍,向著方雲漢撲殺而去。
純白如雪,麵無血色的方雲漢,在雪龍撲至之前,垂眼,笑了一聲。
“其實,我挺喜歡那些說自己是不死之身的對手。”
他垂向地麵的左掌一按,接連三聲轟轟巨響,身體周圍的地麵便噴射出三道烈火,暫時震退雪龍。
朱無視的身體浮空而起,喝道:“我看你還能撐多久。”
鐵膽神侯一掌拍出,身體螺旋,兩條雪龍在他身中隨行,螺旋轟擊而去。
方雲漢左掌垂向地麵,右手劍指向天。
“因為這樣的對手,往往正可以讓我試探今日的極限。”
地下三道烈火彙聚,天際劃下一道驚雷。
方雲漢雙式合並,兩臂擊出,劍指與掌,似乎在瞬間輪換,形成一個有些奇異的手印。
“玄天四象!”
雷火交織間,黑氣洶湧而出,迎上了禦龍而來的紫光。
雪山腳下的戰鬥再度展開。
半個時辰之後,周遭千丈的積雪已經全部融化,數十次地煞烈火的引掌,硫磺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之中。
而天空中,也因為一道道雷霆接連劈落,聚起了一層陰雲。
“看來,你耗不過我。”
方雲漢站在沸騰的水流間,手指上彈落了一滴不屬於自己的血液。
那滴血還沒有落到水中,就被其內迸發的雷光蒸發。
吸取了二百餘人的功力,領悟了內力與血肉的融合轉化,但又怎麼耗得過方雲漢以神意為引,源於天地的雷火。
看著那滴血液消失的地方,方雲漢臉上有些狂熱的笑意逐漸平息,多出些思考的神色。
“不死,終究是個偽命題。”
在心臟被擊穿、顱腦被震蕩的時候,鐵膽神侯的生機已在大幅度的衰弱,看來所謂不死,也不包括大腦這種要害。
“但是,吸功大法已經能做到這種事情,日後……”
當人身上的要害都能被削減,白骨之上,血肉複生,這種超出預想的表現,激起了方雲漢心中更大的渴望。
武學的前路,包含著無數令人迷醉的玄奧,到如今,已經逐漸在他眼前揭開了匪夷所思的一角。
日落之際。
天山腳下的古城池外,方雲漢拖著幾樣事物,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滿懷赤誠的歡欣從山間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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