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道乙人還在原地,直視著穆桂英,背對那眾多逃竄者。
“諸位果然有幸,你們的性命,可以為這個注定牽動天下的謎,獻上一份助力了。”
嗤嗤嗤嗤嗤……
那些人忽然七竅溢出血氣,渾身浮現出了無數劍痕,死的像是一陣冰雹,落在濕葉之間。
人死無聲,血色寂然。
慈眉善目的包道乙,這個時候正是一身威嚴殺氣,達到頂點的時刻。
叢林深處,就是在這個時刻,崩出一顆金彈丸來。
這一顆小巧精致的彈丸,表麵鏤空雕刻了複雜到極點的花紋,在飛射出來的時候,這些圖案上的每一點孔竅,都像是牽扯著一大片的空氣。
彈丸發出的那一刻,正對著那個方向的穆桂英,好像看到那個地方周圍數十米的空氣,都被磅礴大力拉扯出了一道道慘白的褶皺。
蛛網狀的褶皺一震,空氣,隨之暴動。
江湖上的暗器,無論是哪一種形製,追求的都是隱秘,刁鑽和速度。
速度是暗器殺伐的重中之重,頭等大事,應該說所有暗器九成九的威力都是靠著速度來實現的。
但是偏偏鄧車的暗器,並不看重速度,而是專長於力量。
他不是暗打,是明打、暴擊、轟打!
拇指大小的一顆彈丸,居然打出來一股橫掃山林的罡風。
狂飆氣浪,凝聚成一片滾滾蕩蕩的白柱,旋轉碾壓衝撞過來。
神手大聖身上的二十二顆神彈子,從十幾年前,就已經名動天下,那據說是東漢年間流傳下來的神兵,融入了漢光武帝麾下雲台神將的兵器碎片精魄,不是凡物。
不過也就在狂飆成型,隔斷穆桂英視線的時候,那神手大聖所在的方位,好像突然爆起一股黑色光暈。
遠處的情況很難判斷,但近處的六七棵大樹,本來就被包道乙的飛劍斬的倒塌,這時候更是直接被卷成碎片。
一片茫茫的狂風殺雨,叫人避無可避!
此情此景,包道乙居然還不轉身,隻是發一聲喊,雙掌張開,《天外逍遙篇》的功力,凝聚成白霧似的種種卦象,一卦一卦相連,如同飄帶,向他背後交織成八卦羅盤。
他那把寶劍的分光化影,也一分為八八六十四之數,每一個卦象的邊緣,都向外延伸出一條劍影,有若一座劍輪。
劍輪旋轉,將那一股狂飆完全拒之於外。
一顆金色的彈丸撞在劍輪正中,八卦羅盤頓時布滿裂紋。
穆桂英的手指勾了一下刀柄,目光之中蘊出了一股刀意,落在包道乙的咽喉。
但隻是一眨眼,這股意誌已然深藏,刀刃還在刀鞘之中。
包道乙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他背後八卦羅盤已經瀕臨極限,在金色彈丸旋轉消磨數十圈之後,終於抵受不住。
那顆彈珠穿過羅盤,打向他後腦所在的位置,被他一偏頭,探手捉住。
這彈丸本來已經是強弩之末,在包道乙的手指之間,發出滾燙的一縷青煙,就不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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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神彈子!”
包道乙讚歎一聲,背後卦象崩解,左手捏著彈丸,右手一抄,接住了自己的寶劍。
他劍柄上有一點細小的白痕,正是那一顆金色彈丸留下的磨損。
“二十二顆神彈子用儘之前,隻怕就算是丁春秋麵對鄧車,也要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啊。”
包道乙吹散彈丸上的青煙,笑著說道,“還好,還好,好在我隻需要擋住一顆。”
剛才若有第二顆的話,這個長須道人就算不受傷,也定要狼狽一些。
然而鄧車確實隻發出了一顆神彈子,就沒了動靜。
白茫茫的氣浪已經散儘,木屑碎葉紛紛落下,少頃,一個倒提禪杖的和尚,拖著個人從林子裡走來。
走到近前,和尚把那人往前一扔。
那是個壯年漢子,衣著乾練,但臉上沾著一大片血跡,肋骨深深的凹陷下去,落地之後痛哼了幾聲,音色有些熟悉。
正是之前,自叢林深處傳出來的那種音調。
他就是鄧車。
剛才還用一顆彈丸,打的包道乙也驚心讚歎的鄧車,居然已經重傷不能再起。
他在地上掙紮了一下,目光偏向那個和尚,又看向包道乙,慘然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還有獵戶瞄黃雀,想不到我一個玩彈子的,居然成了黃雀。”
“咳咳……”
鄧車咳出兩口血來,血水之中有絮狀物,像是內臟都被擊碎了,“但這非戰之過,你們明教不久之前與靈鷲宮發生衝突,方臘都親臨彼處,想不到居然敢在這種時候派出兩位尊使上終南。”
一個是混元道師包道乙,另一個,號稱寶光如來,鄧元覺。
那和尚穿一領猩紅直裰,腰間係緊一條佩玉圓絛,胸前掛著一串七寶瓔珞數珠,既有江湖氣,又有富貴氣,但實是沒什麼禪意佛韻。
他聲如悶雷一張口,道:“若不是小僧使得這條錚光渾鐵禪杖,用得了《菩提證法神功》,怎麼能瞞得過你的耳目,換了二十八將等人,怕還不是你的對手。”
鄧車麵色猙獰:“少了兩大尊使,你們就不怕靈鷲宮趁虛而入?”
“靈鷲宮主人巫行雲,號稱天山童姥,隻知道奢靡享受,攬鏡自照,沉醉宮中,麾下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人馬,死氣沉沉,塚中枯骨罷了。尚有明尊坐鎮那處,漫說是少了我們兩個,就算四大尊使皆出,也大可以高枕無憂。”
包道乙一派自得神色,笑道,“況且,前段時間的所謂衝突,根本是你們襄陽王門下興風作浪,栽贓嫁禍,以為能逃得過明尊法眼嗎?”
鄧元覺嘿聲道:“我們兩個一同出行,本是打算實在事有不諧,也要跟丁春秋碰上一碰,想不到先叫你這廝嘗到個中滋味。”
這寶光如來扭頭去看穆桂英,“也是沒想到這穆家小娘如此爭氣,到現在還沒讓丁春秋那個老東西得手。”
“穆家侄女兒確實是個人才。”
包道乙做長輩姿態,審視著穆桂英,說道,“剛才這一番混鬥之中,我賣給你十七次破綻,你都能忍住衝動,既沒有向我動手,也沒有想著逃跑,是個真正的人才。”
“事已至此,明人不說暗話。降龍木你是保不住了,但,你們的性命還可以保住。”
穆桂英接口說道:“加入明教?”
“哈哈,果然聰明。不過你聰明的還是晚了些,少林被滅之後。你就不該再想著往全真來,想要為你父親報仇,唯一的選擇就是明教。”
包道乙貌似欣然,循循善誘的說道,“即使你九死一生,把降龍木交給開封府,換得朝廷一時的庇護,但朝廷現在兩麵開戰,也分不出多少人手來針對星宿派。”
“而江湖之中,星宿派如此張狂,勢力擴張猶如暴風過境,我明教中人已必然要與之一戰。”
不同於一開始的虛言偽飾,包道乙這個時候,已經可以說是全盤儘在掌握之中,說起話來沒有半分虛假。
他是真正愛惜穆桂英這個人才,心知隻有實話才能打動得了她。
“以你這一路上展露出來的智謀,資質,入我明教,必受看重,你的朋友也各有長處,都可以保全性命,得到栽培,日後明尊動手滅星宿派時,少林、穆柯寨、親友護衛、多年壓迫的前仇,都能乘勢雪恨。”
長須道人言談之間,透露出對這四人底細的了解,看來明教雖然隻現身兩位尊使,來的人,卻絕不止這兩個。
即使能夠僥幸從他們手上脫身,也必定會被暗伏的明教門徒牽住腳步。
穆桂英垂眸,看著已是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但她沒有歎氣,依舊很有定氣的說道:“看來我們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不止沒有其他選擇,你們也沒有太多時間。”
包道乙神色微冷,鬆開五指,寶劍再度懸浮起來,手搭長須,沉如鐵線,道,“我的耐心雖然不錯,但穀中一戰必然引來注意,若是再有人來,我的劍隻怕就不那麼分得清誰是該死的,誰是可用的了。”
威逼利誘,手段儘出,暗紅的劍身冷光映照麵目。
穆桂英展顏一笑。
她從穆柯寨奔逃至少林,又一路輾轉流落到終南山,這一路上風塵仆仆,身經百戰,披星戴月也是嘗試,即使身體可以休息,精神上也早已經疲憊不堪。
可是她這一笑,身上沾染的塵埃血跡,就都成了映襯。
清豔絕倫的煥然銳氣,威不能屈,利不能誘,就算“道”“義”,也束縛不住。
“你若不答應,身邊的人都會死,降龍木也終究保不住,真是最最愚蠢的選擇。”
她笑說,“當初丁春秋上山的時候,也是這麼跟我父親說的。”
包道乙已有預感,眼放殺氣,眼神如同尖錐一樣,迫在穆桂英臉上,好像要用這種壓力讓她不敢再說下去,使她改變主意。
可笑他這般作態,對方還說得更暢快。
“然後我父親說,老子占山是土匪,一條絕情漢,刀砍不皺眉,難道是個軟心腸嗎?”
大家都會死?
當然會,很可能會,但人還沒死,就絕沒有妥協。
這世上有一種人,可以為朋友付出性命,可不能是自屈了尊嚴。
包道乙冷歎:“可惜了。”
烏紅光華一閃。
雁翅刀出鞘,披一泓秋水寒徹骨。
揚刀齊秀眉。
刀斬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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