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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韻漢風,南秀北雄。
徐州,早為華夏九州之一,自古便是北國鎖鑰、南國門戶、兵家必爭之地,商賈雲集中心。
徐州倚湖,臨湖的酒樓總是不乏來嘗鮮觀景,詩詠懷古的客人。
劍晨點了一座酒樓的雅間,坐在房間裡麵,推開窗戶,能看到湖上波光粼粼,煙水渺渺,似乎一直延伸到與天交界的地方。
這裡的氣候清涼,太陽雖然掛在天空中,但卻在極遠極遠的位置,就像是浸泡在水天交界之處的一個橘子。
這裡雖然是湖,但在普通人看起來,幾乎也壯闊的與海沒有什麼差異了,隻不過海水鹹苦,而這湖水終究還是淡水。
湖上有島。
天哭殿的總壇,便是建立在一座島嶼之上。
壯闊雄偉的宮殿樓閣,在隔了足夠遠的距離之後,看起來也顯得小巧玲瓏,恍若是一座山景浮雕,與旁邊的一些較小的島嶼,在這片煙雨之中,一同模糊了景致。
劍晨往那湖麵上看了一會兒,之後就取出一塊劍棉,沾著特製的清潔藥酒,為自己的英雄劍仔細的清洗。
當日,他手持這柄名揚四海的神劍,卻連對方隨意的一刀都接不住,神劍落入黃土裂縫之中,拿出來的時候,滾了滿滿的一層塵土,尤其是劍柄的那些花紋之中。
雖然隻要以一點內力,震蕩劍身,就可以使這把劍清潔如新,但是劍晨卻寧願這樣再仔仔細細的,用濕潤的棉簽清潔一遍。
這房間裡麵自然不止他一個人,他的“二師弟”“三師弟”,可不像他這麼沉默。
尤其是那個排在三師弟位置上的劍嶽,對這棟酒樓送來的酒菜不吝點評,大口咀嚼著,搖頭晃腦,嘴上吟著一些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詩章。
不過大多詞不達意,顛倒錯亂,也隻有他自己這個念詩的人是樂在其中,簡直是這個房間裡麵最快活的一個人。
旁邊的魔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最後一節小指頭,也聚集著四周空氣之中的塵埃,成長到了完整的形態,便敲了一下桌子,冷哼一聲。
劍晨抬頭,問候了一句:“你手長好了?”
他的眼神中不免帶著一點驚奇的神態,雖然他早就從師父的叮囑之中,知道這兩個人的身軀都不怕損壞。
但是,眼睜睜看著當時齊根而斷的兩條手臂,這段時以來自行恢複,看著就跟正常人的雙手沒有差彆了,又怎能不奇?
“你羨慕啊?!”
擁有著這種方便身軀的魔魁,自己卻很不高興的樣子,“要不要讓你師父把你砍死,然後也給你用石頭或者木頭,捏這麼一具軀體出來?”
這個紅發青年臉上帶著充滿惡意的笑容,“不過,我們兩個這種軀體,被無名捏出來之後能夠行動,更多的是因為,我們的神魂念力,在不斷的同化、活化這些死物。”
“這種程度的劇烈消耗,簡直就相當於時時刻刻,跟十個當今武林之中的一流高手,比拚功力,如果你也用上這種軀體的話,隻怕隻能躺在那裡,連轉動一下眼珠,也是奢望。”
說吧,魔魁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不對,那不僅僅是表情的變化,而是他抽走了支撐自己麵部物質運行的那部分神魂念力,於是,那張臉就真成了泥巴捏出來的一樣。
這樣的臉,長在一個看似正常的青年軀體上,透著說不出的詭譎。
劍晨對他的惡意習以為常,搖了搖頭,說道:“不管怎麼說,師父幫你們擁有了軀體,而且又不用去害彆的無辜之人,奪取他們的血肉,總算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這段話剛說出來,魔魁臉上那種死板的肌肉,就一下子又變得鮮活起來。
他的臉龐抽搐了兩下,心中因為這種“鮮活”而惱怒萬分。
被封入這具軀體之後,他是沒有辦法讓自己的神魂自行抽出的。
彆說是去奪取其他人的身軀,就算是像剛才這樣,短暫的切斷自己與一部分軀體的聯係,也會立刻被反製。
不由自主的讓神魂之力充盈於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與那些塵埃物質相結合、運轉,持續的消耗魔魁自身神魂的力量。
那種會吸收塵埃土石,自行讓軀體複原的效果,不過是這個封印自帶的一部分運轉機製罷了。
但魔魁沒有能夠再對劍晨說些什麼,下一刻,他就已經劇烈的咳嗽起來。
那造反的十二股玄陰劍意,還在他體內翻江倒海,綠色的細線,在他的體表忽隱忽現。
當初跟方雲漢有過接觸之後,這十二股玄陰劍意,就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受到魔魁的馴養。
那種感覺,就像是見過了千裡秀麗江山的人,很難再停留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城裡麵。
會嫌棄。
魔魁自然能夠感受到這些劍意傳遞出來的厭棄,越想越氣,咳得不行。
劍嶽連忙把麵前的酒菜攏了攏,避免被魔魁咳出來的那些灰塵沾染的。
“哎哎哎,你這家夥,要噴灰的話,跑外麵去,彆在這兒打擾我吃飯。”
搖頭晃腦的劍嶽,用筷子朝魔魁點了點,說道,“要我講啊,你就是事多,雖然現在你是石頭捏的,我是木頭做的,但好歹咱們現在是可以嘗到味兒,玩到人的,可比在劍界裡麵的時候舒爽多了。”
“這麼多好東西不抓緊去享受,你非想著跟人家打架,是什麼腦子?”
無名的這兩個弟子,實則,是來自一個名為劍界的地方。
數百年前,人間劍手劍嶽,開創出一套元天劍訣,順應著冥冥之中的人間劍道,開辟出一個獨特的空間。
從那以後,人世之間,所有與劍法相關的意念,都會在劍界之中顯化為山峰、流水或深池。
正者為山,邪者為水。
劍界開辟出來,就吸收現實世界的種種意念,急速擴張,劍嶽這個開創者,反而被困在其中,無法逃出,失去了自己的軀體,隻留下不滅的劍道神魂。
後來,那個隻有精神靈體存在的世界裡麵,邪惡的劍道意念之中,蘊生出來一個魔頭和一套劍法,便是魔魁及玄陰十二劍。
劍嶽雖然也是桀驁不馴之人,不願意有人壓在自己頭上,但是他本來曾是一個人類,憋屈了幾百年之後,重獲軀體,還被放出來,允許遊曆江湖,那點怨恨的念頭,便遠不如找樂子來的重要了。
他放下筷子,忽然說道:“話說回來了,老魁呀,你從出生開始就隻有靈體,雖然從那些邪惡劍念之中,看過不少人間景象,卻還沒有親自體驗過最快活的事兒吧?”
魔魁閉著嘴,咽了兩下,說道:“最快活的事兒,你是說砍死無名?”
“嘖,怎麼還是打打殺殺的,正所謂飽暖思那個……紅顏嘛。”
自從進了徐州城之後,劍嶽臉上的愁苦是越來越少,這時候更是滿麵紅光,“要不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呢,現在的人,也不知道是都長得好了,還是胭脂水粉的種類比幾百年前多太多了。”
“我走過來的時候,看那些紅樓小院,倚欄招香的姑娘們,可個個都生得……嘿!”
魔魁重重呼出一團灰來,氣道:“那些吹口氣就能千刀萬剮,零落成泥的渺小生命,也值得費這麼多心,你就這點追求嗎?”
“人間之欲,從來是生命本能,天地正統,一切武學進步的動力啊。”
劍嶽一拍桌子,“反正咱們現在這身子也都能硬起來,你試過就知道了。”
他對劍晨一伸手,理直氣壯的說道,“小子,給錢。”
劍晨遲疑了一下。
‘師父讓我帶他們出來體會世道人情,逐步的感化他們,去青樓,算是世道人情嗎?’
‘如果隻是去跟那些你情我願的姑娘廝混,似乎也不能算是什麼惡事?’
“不對。”劍晨臉上羞紅一片,忽然醒悟過來,“我們不是跟著那個人到徐州來的嗎,你怎麼現在又要去青樓?”
劍嶽擺擺手,道:“安啦,本來就是跟著看熱鬨的。”
“那個拿刀的,要是真跟湖上的那個打起來,彆說去青樓,就算你跑出徐州城,到百裡之外,搞不好也能感受到一些動靜。咱們還能回來看個結尾,不耽誤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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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劍晨搖搖頭,道,“我們還是先看看這裡的事情吧,你們難道不想知道,那個方雲漢真正全力,會是什麼樣子?”
說話間,劍晨又往湖邊看了一眼,突然間起身,兩步走到窗前,說道:“他們上船了。”
劍嶽嘀咕了一聲“死腦筋”,卻也把注意力放了過去。
“咦,那些人,應該是準備坐船了,看起來不驕不躁的,但方雲漢,好像已經不在船上。”
………………
相比於中原皇朝,天下會,無雙城和劍宗這四大巨頭級彆的勢力來說。
天哭殿麾下門人的總人數,要少了太多。
這裡的總壇,還有幾處分壇加起來,大約隻有四千人左右。
這些年裡麵,天哭殿源源不斷的招收弟子,前後招收過的人數,自然是遠不止這個數目,但是真正活躍的卻隻有這麼多人。
這也很正常,任何一個江湖宗派,都會有不少的死傷。招進來的人,跟死傷的人數持平,此種情況並不罕見,沒有人會去深究。
區區四千多人,比起那四大巨頭中任意一者,都可以說是九牛一毛。
但是天哭殿有道狂在,那四方勢力,就沒有一個,敢不把它放在心上。
今天,道狂正在天哭殿中作畫。
這個人當年自稱無道狂天的時候,是一團紅氣,一件長袍,真身隱於幕後,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
但是當他把名字改成道狂之後,穿衣風格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如今的他,一身白袍,上唇八字胡如刀,下巴胡須濃密,垂下一尺有餘,在胡須的末尾,用同色的黑繩係緊了,使得胡須不會隨意飄動,散亂。
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苟,額頭光潔,發絲全部梳向腦後,在長發的中段,用金繩捆緊。
他的五官、胡須、頭發、衣袍、手腕、十指和掌心掌背,都異常的乾淨。
本來形容一個人乾淨,隻要籠統的提一下就可以了,但是在他身上,就使人不由自主的,把每一個部位都用作細節,單獨拎出來描述。
就好像是他這些部位雖然都是乾淨的,卻每一個地方,都具備不同的魅力。
但他手裡的筆並不乾淨。
筆杆子上沾著一些斑駁的紅色,都已經乾涸,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留下的,筆尖蘸著紅墨,在紙麵上劃出流暢的紅線。
今天的湖中島,煙雨蒙蒙,從島上看遠處的徐州城,又彆有一番風貌,自然是值得入畫的。
可是道狂用單調的紅墨作畫,畫著畫著,筆下的水波,遠處的湖岸,酒樓,人群,碼頭,城池,更遠的雲龍山,就都變了樣子。
這些東西,有的變成人身輪廓,有的變成骨架,有的變成五臟,胃腸,有的變成血管,有的變成顱腦。
模糊的煙雨風景,竟而被描繪成了一副異常清晰的人體正向截麵圖。
這樣的轉變,卻並不嚇人,隻是寧靜。
這幅圖畫到一半的時候,他的筆尖忽然停頓了一下,抬起寸許,說道:“有貴客臨門,迎客。”
這個聲音不大,就是正常音量,也沒有使用什麼千裡傳音之類的功法,絕對沒有傳出這座空曠的大殿。
但是整個島上的天哭殿門人,都接收到了命令,整理衣裝。
在島上山林巡邏的,白衣提刀,一手持傘,很快就聚向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