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自屋舍之中,靜坐練功的,站起身來撫平褶皺,空手冒雨走了出去。
在各座樓台廳堂之中,值守、打雜的,也紛紛轉過目光,看向同一個方向。
天哭殿這座島嶼之外,偌大的一座湖泊,平日裡,其他人是不允許妄自遊覽的。
所以,雖然剛剛從湖邊行來的那艘船不大,又隔著千百丈的煙雨迷蒙。
卻還是能夠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隻不過,道狂要他們迎接的人,也並不在遠處的那艘船上。
天哭殿所在的島嶼,是這裡最大的一座,十年前就有人在這裡建造了一條仿佛玉石方磚鋪成的大路,從島嶼的邊緣直連到中心大殿。
當他們剛聚集到這條大路兩邊的時候,方雲漢就從湖上的煙雨中顯身,自然的踏上了這座島。
對於像是在夾道迎接的這些天哭殿門人,方雲漢視若無睹,而那所有的門人看向他的目光,卻漸漸的統一起來。
那些相似的白色鬥篷和血淚麵具之下,本來或許是身材,性彆,年紀,功力深淺都不相同的人們,這個時候,卻像是變成了同一個“人”。
這上千個人形的軀體,給人的感覺,已經不像是一個個獨立存在的個體,更像是某種奇特生物的一部分。
而千數之人加起來,或許也隻是那個奇特生物的冰山一角。
方雲漢就在這種審視裡麵,步調自然,緩急得當的走到了大殿的門口。
“我這張圖還沒有畫好,你等一等我,可以嗎?”
果然就像第一邪皇曾經說過的那樣,今日的道狂,半點狂意也沒有。
他用一種對江湖人來說,簡直是顯得有禮到多餘的友好姿態,攤開左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說道,“我想,你也許可以先在天哭殿裡參觀一下,消磨一點時間。”
“你來的目的,應該跟天哭殿的地下第九層有關,你可以往下去看一看。”
方雲漢走進這座大殿,舉目四望,這座空曠的殿堂裡麵,牆壁之上,懸掛著不知道多少幅紅墨描繪而成的人體截麵,有一些隻是部分肢體的解析。
純白的紙,朱紅的墨,一張張圖畫,高低錯落的重疊著,把牆壁全部都遮擋起來,根本看不到牆體原本的模樣了。
帶著潮濕氣息的風從殿外吹過來的時候,那些沒有裝裱過的圖畫,就有一部分被吹得嘩啦啦作響,仿佛翻飛的雪片,給整個空蕩大殿裡,帶來比雨水更加清涼的氣息。
方雲漢的目光從那些圖紙上仔細的掃視了一圈之後,說道:“你知道我來的目的,這並不奇怪,但你好像也知道我的立場?”
“我知道很多東西,但就是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又知道世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
道狂像是說了一段繞口令一樣,目光依舊停留在麵前那幅未完成的圖畫,說著,“你的身上就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所以,無論你的立場如何,我們兩個都會是敵人。”
“從你踏入徐州,不。”
他終於抬頭看一下方雲漢,眼中飽含著熱忱、痛苦與期待,“是從你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開始,這次的較量,就已經注定了。”
話語的尾聲,音調往下轉,道狂的頭也低了下去,繼續畫圖。
“所以,要先去看看這地下的第九層嗎,也許今天之後,就沒有人能夠看見了,那樣的話,實在會是一個令人惋惜的未來。”
空曠的大殿後方,響起機關轉動的聲音。
牆角處的一部分,脫離牆體,向內凹陷形成了一道門戶,裡麵有人走出來,恭敬的侍立在一旁,做出邀請的姿態。
這應該可以算是導遊吧,想必這個人,對於天哭殿這地下的九層,都非常了解,精通種種機關的開合,更有可能是一個知無不儘的解說者。
但方雲漢隻看了他一眼,立在殿外不動,隨口說道:“何必這麼麻煩。”
他的掌心向下一探。
就在這一個瞬間,與漫天煙雨隱隱相合的心神律動,裹挾著細碎的電光,從這座島嶼的表麵,向下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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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躍的電光穿過大約有五米厚度的土石之後,來到了地下的第一層。
那是一個異常陰暗的空間。
許多赤身的天哭殿門人,坐在其中,他們身邊都放著裝載各種藥液的器皿,有些人在一段時間的存想用功之後,便會端起其中一種藥液,一飲而儘。
電光從他們的天花板上落下,落入地磚的縫隙,如同一場細膩的光雨,在他們所有人怔愣的目光之中,又向下深入。
地下的第二層,是許多乾淨的玉石床鋪,每一塊玉石,都是江湖上千金難求的萬載寒玉,每一張床鋪上都躺著一個人。
但是他們的身體都出現不同程度的殘缺,切口平整,甚至可以說是嚴謹的遵循著某種格式,在寒氣的封凍之下,他們麵無表情,但顯然還都保持著強大的生機。
第三層,第四層,層層遞進,到了第五層的時候,整個地下空間已經替換成了某種鋼鐵結構。
島嶼下方本身具備的土石體量,已經不足以開鑿出一個足夠空曠的地方,來存放這些東西。
那是一具具異化的軀體,他們的體表布滿粗糙的角質,身體的高度從三米到五米不等,重量的跨度要更加驚人。
或許是從上百公斤到上千公斤的差距。
這些“生物”的體型有的極其醜陋,有的卻纖長優美,像是民間傳說之中,那些化形不完全的妖魅。
第六層是如同岩漿一樣的血池。
第七層是造型古怪的兵器,第八層,是幾乎塞滿了的一堆堆書籍。
第九層。
這座島嶼的地下第九層,是從內而外完全人工塑造出來的結構,距離湖底,已經沒有多遠,可以說是位於這整座湖泊最為黑暗的一個地方。
然後,黑暗之中,有電光竄升。
小小的電蛇飛速地攀爬,繁殖,布滿這個鋼鐵結構的表麵。
這些光芒看似閃電,其實並非真正的閃電,因為它不會受到周圍湖水的導引分散。
那是具備雷霆意境的至純元氣。
從地表到這個位置,其實隻是這股元氣流轉深入的一個瞬間罷了。
當電光包裹了整個第九層之後,地表之上,大殿門前,剛剛探掌的方雲漢,緊接著又是一個扭轉手腕,翻手向上的動作。
嘎!!!
巨大的金屬材質扭曲聲,從水中傳出來,到了水麵上的時候已經是非常深沉且低微。
但是下一刻,水麵上就翻起巨浪。
整個天哭殿所在的島嶼,忽然出現了往下一沉的現象。
大浪拍打,巨量的湖水從四麵包圍過來,湧上島嶼的表麵,淹沒大片的岩石,沙灘,叢林。
中心大殿之中。
道狂的筆,點在這幅圖畫的眼眶位置,沾滿朱墨的筆毫扭轉,留下一個帶著旋轉紋理的圓形紅斑,之後順應筆法流轉的趨勢,往上一提。
整幅圖畫的這個位置,好像是被他的筆給粘住,跟著往上扯了一下。
天哭殿所在的範圍,頓時一穩。
湖水從外圈淹沒了這座島嶼接近於三分之一的麵積,但沒有再繼續向內。
那些處於外圍的天哭殿門人,紛紛從湖水之中縱躍而出,跳回高處,麵具之下,他們的眼神依舊是那樣統一的暗紅,一同注視著水麵,沒有半點情緒的波動。
驚濤駭浪之中,一座碩大的陰影,從湖麵之下,緩緩升起。
那像是一個大如廣場的鐵箱,四壁和底麵上都布滿了大量的青苔、水草和螺絲,即使是在剛才迅速上升的過程中,被巨浪拍打衝刷,也沒有能夠衝的乾淨。
而在上方的那個麵,卻光亮銀白,幾乎像是剛剛被切割下來。
方雲漢的手掌緩緩抬到與肩齊平的高度,那個龐大的“鐵箱”浮於水上,穩穩不動。
整個天空殿的地下第九層,被他一掌抓切,涉出水麵。
道狂也看著那個碩大的鐵箱,眼中的神采凝聚了一下,又垂落下去。
“你喜歡這麼看,那就這樣看吧,裡麵的東西,應當不會叫你失望的。”
他的圖畫還有最後的幾筆。
方雲漢也偏頭去看那鐵箱。
湖麵上的波浪不斷的拍打在鐵箱的周遭,發出沉悶的巨響。
湖麵上已經是這樣的動靜,水底就更不用說了,剛才第九層被切割斷裂,拖出去的時候,湖底被掀起了一股反複八方的濁流。
殘餘在湖底的元氣,以微弱電光的形式,存在於這股濁流之中,漸漸散開。
濁浪翻滾,大量的湖底石塊被掀開,淤泥被卷動吸扯掉兩三尺深。
極致的渾濁之中,淤泥被卷得多了,也漸漸有白色的東西被一同卷起。
些許電光穿過了淤泥,掃過了貝殼,落在一根森白之上。
這一座島嶼的表麵,方雲漢的眼睛忽的瞪大,眸光震怒。
哢!
天哭殿內,乍然揮過一道紫色的烈光。
整座大殿被攔腰斬斷。
島嶼上其他建築,凡是高於這個水準的部分,也全都出現焦黑的裂痕,一座座樓頂、殿頂,傾塌倒落。
這座大殿的上半部分,向後翻倒滑落。
整個天空顯露出來,細細的雨點,遍布在這一片大湖上空。
道狂提著筆,分毫無損,看著旁邊剩下的牆壁,隻到他腰間的高度,道:“你不好奇那第九層之中的東西了?”
“那不重要了。”
“哦,那什麼才重要?”
“送你,下地獄!!!!”
方雲漢怒極,再揮刀。
他之前對這個道狂可能的行事風格,已經做出過一些預測,但畢竟,天哭殿的名聲,在江湖上,隻是亦正亦邪。
就算是根據於嶽這個知情人的說法,那些針對他們的血脈改造,也許是逐步遞增,規模還不算大,卻沒有想到,竟然會看到那樣人神共憤的一幕。
濁浪之下,滿湖白骨,其中更有許許多多的頭骨翻滾著,僅是稚嫩的,拳頭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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