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天行背負劍袋,手挽拂塵,語調溫文爾雅,先向方雲漢行禮之後,又向五皮說道,“五皮,迎鋒,一路辛苦了,還是從前的那幾間房,先去休息吧。”
“不必。既然已經備戰,傲迎鋒豈可缺席?”
傲迎鋒朝方雲漢點頭一禮,算作告彆,便大步邁入了中心大殿,跨過門檻的一刻,他身影也驟然縮小,飄向座中。
五皮郎中手裡輕輕晃動旗幡,笑道:“左護法,我是天生勞碌命,跑去休息反而牽腸掛肚,傷了筋骨,還是行行好,讓我也去尋個座位吧。”
鶴天行目送他也踏入那座大殿之中,縱然已經司空見慣,心中仍不覺微微一歎。
這左護法,既為這樣的人而欣喜、激賞,卻不免想到,滿座的梟雄英豪,知交故舊,這番殺劫之後,又有幾人能夠重逢?
拂塵一擺,仿若要掃去心頭點滴塵埃,鶴天行麵上神色不改,依舊和煦笑著,向方雲漢說道:“尊者,請隨我來。”
方雲漢跟著他走,深入山中,也不曾細數過了幾重宮闕,最後在一座高樓前駐足。
鶴天行立身門前,單手一引,作出邀請的姿態,自身顯然是不會跟進去了。
方雲漢獨自踏入其中,視線在遍布整座樓閣的種種圖騰法咒靈光之中,緩緩抬起,氣息肅然。
初代天督泉州仙翁,二代天督唐傀戲,三代天督閩傳子,四代天督……二十四代天督通天真人……三十七代天督炎雲郎君……
對方雲漢來說,這隻是陌生的名號,但整座樓閣之中的那些圖騰,符咒之中的一點存神,甚至都在向無靈無識的靈位叩拜。
如果這些靈位不是放在這樣的一座清靜寧和的樓閣之中,光是人道念力簇擁而來,形成的異象,就會大幅度的乾涉現實,塑造出一尊尊勢蓋天下的萬丈神像。
這裡,供奉著數萬年來曆代的天督靈位。
他們本來都已經是長生久視,萬年不老的境界,繼承司天之座後,隻餘千年之壽,全該算是英年早逝,但這些靈位之上,卻絕無半點不甘之氣。
魂消魄散,形神俱滅,連一點真靈,都未必可以保留,就算是億萬萬人族曆代以來的紀念,也最多是捏造出新的神像靈性,而無法為他們重聚昔日的魂體。
實際上,以這曆代天督的實力,隻要有一點早些傳位、保存壽元的想法,也未必就無救,隻是每一代域外八荒儘起大戰之時,沒有任何一個卸任的天督,會存著避戰自保的念頭。
他們往往在最虛弱的時候,還要麵對最強盛時也未必能壓過的對手,為自己的後輩,爭取時間。
如此前仆後繼,終究化為塵埃,和光而同塵,人間不複相見。
方雲漢抬手,從虛空中捏住了一縷念力,便感受到了那如同浩瀚海潮的感激崇敬與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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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更為莊重肅然,先天之氣,撚成三柱神香,規規矩矩的敬了一禮,插在麵前的香爐之中,縱然是全然陌生的先賢,也值得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為此感同身受,生出敬意。
樓中又有人走來,高冠博帶,衣襟皂白,也手捏著三根線香,上前敬入香爐之中。
這是一個老人,須發銀亮,身形薄而不弱,瘦而不枯,發量茂密,從耳前垂下的兩縷發絲,都潤如狼毫。
他上完了香之後,仰望眾多靈位,緩緩開口。
“先輩英烈如斯,可老夫早年但凡來到這裡,緬懷之餘,卻常覺忐忑不安,不知自己能否持之以恒,不偏不悔,不墮了這份榮光。”
“畢竟千年光陰,看似漫長,但真正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時候,人心從少年意氣到了衰老不堪的時候,我也不敢保證,自己那時候的想法,是否還如當年接任的時候一般純粹。”
方雲漢同樣還在望著那些靈位,口中問道:“那你現在是怎麼想呢?”
徐帝君退了半步,微微一笑:“六個月前,司天之座示警,老夫自知壽元將儘,卻沒有如果新年所擔憂的一般,對我的選擇產生動搖。”
“真正到了這一步才發現,榮光與否,英雄與否,純粹與否,都不重要。無論會不會因衰老而自哀,這一份不可辜負的責任,都會催著我,繼續走在當年立誌願求的道路之上。”
“年老體衰的徐某太軟弱了,就算是想要反悔,又怎麼掙脫得了千年以來,每時每刻,萬萬萬數的徐竹初,為我做下的決定。”
他字字句句說的平凡,看似並不激情,卻正是堅定到了理所當然的程度。
話音一落,徐帝君側身看向方雲漢,拱手拜下,道:“尚未謝過尊者現身東南大荒,解救我人族千萬子民。”
“我也視自身為人,這本是該做的。”
方雲漢讓過了他這一拜,輕笑道,“五皮和傲迎鋒謝過我,大乘佛尊謝過我,你又要謝我,難道隻因為我做了這一件事,以後你們每人都要謝我一遍嗎?”
徐帝君搖頭說道:“老夫這一拜,是向尊者致謝,也是致歉。”
方雲漢道:“嗯?歉意從何而來?”
“老夫已經知道尊者在追查關於那重生印記的事情,老夫確實掌握有相關的線索,知道那源頭何在,但是……”
徐帝君搖頭,“我非但不能以此為酬謝,甚至還要借這個線索,為一點私欲,要求尊者再做一件事。”
方雲漢心中早已明白,古井無波道:“你說吧。”
聽徐帝君之前這幾句話,方雲漢就知道,風吹休他們也許正處在什麼奇特的地方,無從對外界進行大規模乾涉,不然的話,以人族天督的立場,絕不可能對元荷那樣的家夥如此淡然處之。
徐帝君說道:“這九天十地之內,此刻唯有老夫,能夠確信那源頭何在,若是尊者為中土在八荒大戰之中,牽製住七罪魔君,傳位完成之後,新一代的天督就會得到我所留下的信息,將這消息交出。”
方雲漢說道:“這算是私欲嗎?”
徐帝君眼神之中有些許慚愧,說道:“尊者解救人族,已是高義,但若要你一直牽製七罪魔君,卻恐怕有敗亡之危,脅迫無關之人搏命,無論如何,皆非正道。”
“你也應該知道,我與七罪魔君有約在前,等那隻蛾子燒完的時候,我們必有一戰,不管他是怎麼看,反正我是把這當做極儘之戰來看待。”
方雲漢目光燦然,朗朗笑道,“如果不鬥到極儘,去到生死的邊界,我又怎麼能夠領會到,那大道殊途之中,會是何等的壯麗。”
他不說什麼心中不平氣,為人族而憤怒等等,專挑心中的另一個理由來講,卻也同樣出自真心。
自從確立道標之後,無論他做什麼,都是貫徹自我的真實之道,再無從前的半點猶豫偽飾、複雜不決。
“不過……”
方雲漢話鋒一轉,“你既然要立約,我也允你,剛好我也想看看中土的天督,到底達到何種境地。”
他伸出一隻手來,“便擊掌為盟吧。”
徐帝君凝視數息,笑道:“就依你所言。”
人族天督一掌起時,萬世至純的盤古神輝自然泛生於掌心。
盤就是龍,盤古就是指最古老的神龍。
盤古神輝,是直接繼承自創世神明——造父之龍的力量。
虛空萬頃倒轉,化作一道混沌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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