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福州府的春風漸飄、柳枝稍綠,冬日乍暖的幾天竟隱隱有了萬物複蘇的跡象,連帶著遊人過客的眉間也是遮不住的喜色。
可城中改變的不僅是寒暖風向,更變了看不見摸不著的風向,所有人都知道林震南這回壓對了寶,今後的飛黃騰達已然不可抗拒。
福威鏢局突遭此難本應該一蹶不振,幾位鏢頭或傷或亡也導致實力大損,但隨著傷重初愈的史鏢頭厚著臉皮歸來,先前流散的鏢師趟子手們,也三五成群地回到了福威鏢局總號之中。
就這樣,掛著順治禦書“南綠林總盟主”牌匾的空蕩大堂中,也漸漸恢複了幾分如往日的景象。
江聞曾隱晦提出過,這些回來的人裡可能會有使命在身的探子,宜應嚴加排查,但林總鏢頭並不在意,內傷稍愈就每日站在禦匾下威風凜凜地運作起了鏢局生意。
林震南的意思是如今林子大了,有些事情不可避免,與其每日警惕提防,就不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這些共患難過的鏢頭們把關,終究亂不了。
江聞也知道自己的精神潔癖有點嚴重,普天下真正信任的人也找不出幾個,就不再指手畫腳了。
他對做生意不甚了然,而如今林震南麵臨的局勢也和笑傲江湖的原著不同。
原著裡青城派對福威鏢局的攻勢淩厲,除了餘滄海本人親率青城四獸上門行凶,還派出吉人通、申人俊等諸多弟子,把福威鏢局開設在長沙、南昌、廣州、杭州的分部儘皆屠滅,這才徹底顛覆了這個江湖有數大鏢局的根基。
而如今清庭的動作就謹慎許多,外地分局全都相安無事,實力也就保存了泰半,隻消林震南儘心安撫調度,這場亂子引起的波瀾終究會消弭在無形之中。
這場變故的死者中,除了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還有林府重金聘請來的大廚華師傅。華師傅當天夜裡在廚房發現死屍斷手,便從暗道護著幾個孩子一同逃出,被發現後與林平之一同留下斷後,結果死在了追兵的手中。
林震南知道後表情明顯陰鬱了下來,吩咐史鏢頭要好好照顧華師傅的一雙兒女華芡、華薺,吃穿用度全部從林家支取直到成年。
江聞看著他這個舉動,瞬間就放心了下來。
曹操在官渡之戰勝利之後,派人搜閱袁紹記室,發現了麾下許多文武的秘密書信,於是當著手下的麵講這些書信燒毀,表示既往不咎,徹底順應人情贏得歸心。
如今林震南的舉動不管是何用意,可在心懷鬼胎的人眼中就是完全相同的效果,畢竟江聞也不能完全確定,為什麼他們那夜會如此湊巧地追擊而至,又如此湊巧地抓住了林平之……
因此江聞也想等著看看,會不會出現《三國誌·魏書·武帝紀》中說,曹操官渡焚書後“冀州諸郡多舉城邑降者”的效果了。
林震南自己讀了點書,悟出了不少的道理哲思,隻覺得受益無窮;但稱病在家的福州知府則破天荒的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讀書,又該怎麼措辭優美得當地向朝廷上奏折,表示自己不想乾了。
江聞也知道他現在是如坐針氈、如鯁在喉、如芒在背,而按照曆史進程來說,下一個前來虎穴狼巢中赴任的,很可能就是鐵杆漢奸範文程次子,出身漢軍xhq的範承謨了。
在如此的禮崩樂壞中,自然不會有人發現陰森可怖的福州府衙待質所中,忽然少了兩個陳年老犯人。
曾經坐牢的雲飛揚已經死了,自然不關現在的趙無極什麼事。但另一位犯人就比較過分了,自顧自地剪去亂發、扯掉胡子,就毫無顧忌地要離開牢房。
江聞是親眼看著他脫去囚衣,扯掉穿過琵琶骨的大鐵鉤,流血的恐怖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愈合,不比剃光胡子難到哪裡去,仿佛世間的熱、風、冷病或癩、瘡、惡腫,都會在神功運行後隨即痊愈。
但他心裡的傷,似乎還是沒有愈合。
江聞提出自己可以作東,幫他和紅蓮聖母解釋清楚誤會,但是丁家公子始終沒有答應,說他會在拜祭完父母親人後回到他該去的地方。
江聞有些擔心他是這些年蹲號子上癮了,一天不坐牢渾身難受,有什麼冥冥中的聲音在指引著他找彆的牢房繼續蹲,直到遇上命中能博得他信任的獄友狄雲。
原著的丁典綽號“菊花劍客”,可彆是要走上歧途啊……
丁家公子身無分文,江聞也就替他置辦了酒肉紙錢,一同到了城外的荒墳山裡。可祭拜完父母之後的丁家公子沒有走遠,選擇回到了如今已經荒廢多年的丁家老宅,在荒莽舊逕中住了下來,儼然要在監獄風雲後上演荒野求生。
這處宅院占地雄偉,府邸中卻隻剩下夜鳩老狐流竄,時時淒叫,池塘萍藻雜生、蚊蚋亂舞,可江聞越看越眼熟,總覺得自己在什麼時候來過這處宅邸。
隨後江聞在屋簷廊下的雪洞發現了黃稷所挖的地道出口,瞬間明白了這個地方就在白蓮教秘密庵堂、湖台水榭去隔壁,兩處實際導航距離一百米,直線距離一堵牆。
丁家公子可能也不在意江聞是否識破,自顧自地開始清掃這處老宅、搬動坍塌的梁柱,似乎想通過自己的點滴之力,恢複往昔記憶裡的風景。
但江聞敏銳察覺到的是,丁家公子在做這些事情之前,有意無意地把掃墓剩下的那束菊花,種在了足以越過臨院高牆的假山頂上……
不管讀書導致的結果如何,多讀書總是有好處的,江聞就記得《孔子家語》載孔子見羅雀者,所得皆黃口小雀,問之曰“大雀獨不得何也?”羅者曰“大雀善驚而難得。黃口貪食而易得。”
因此即便福州城裡如今局勢穩如泰山、危機煙消雲散,武夷派師徒幾人也不能再繼續貪戀著林震南家的錦衾狐裘、膏粱厚味,終歸是要起身前往下一個地方了。
“師父,真的要走了嗎?”
率先表達遺憾情緒的,居然是呆若木雞的小石頭。他最近在福威鏢局好吃好喝,飽食終日間身高似乎又有所突破,頗有此間樂不思蜀的味道。
江聞拍了拍他的腦袋。
“該要出發了,我們江湖中人就應該四海漂泊、經霜浴雪。一旦被眼前的錦衣玉食磨滅了銳氣,在武學一途就很容易再無寸進。”
江聞一邊說著一邊撕下一根肥雞腿,還給文定和凝蝶夾了一大筷子扣肉,“彆瞎問趕緊吃,今天不吃後麵可就又要餓肚子了。”
見師徒四人默默加快了吃飯的速度,林平之很厚道地停下了筷子,不無憂慮地說道“江師父,你們這次要去多久?我聽不思蜀說從福建到廣東這一路過去,走陸路兵匪勒索頗多,走海路也時有海寇侵擾,要不要換個路線?”
江聞嘉許地看了一眼這個記名弟子。
“放心吧平之,我們走這條路本就是要砥礪磨練,晝行夜伏半個月也該夠了。你師父我但有一人一劍,又何須擔心前路不平?”
說完還認真地提醒道,“這一路我要好好宣揚本派的威名,你如今在家也好好練功,兩個月後就上武夷山大王峰,正式拜入山門,有什麼新仇舊怨自己去擺平!”
林平之聽得熱血沸騰,隻恨不能立即傷勢痊愈,插上翅膀飛到武夷山上學習神功秘術,可這話在飯桌上的田青文耳朵裡就不是那麼舒服了——不管是新仇還是舊怨,不都是指自己的爹嗎?
“江掌門,青文也想拜入武夷派!”
田青文眼珠子一轉,對江聞的稱呼立即改了過來,想到了一個和洪文定拉近距離的好辦法。
可江聞連眼珠子都不轉,立馬回答道“不方便,不方便。你一個天龍門弟子還是北宗掌門之女,改換門派哪有這麼容易的?”
田青文執意說道“青文可以改變名姓,決不暴露真實身份!”
江聞一聽這個改名就頭大無比,前麵剛有個雲飛揚改名趙無極,亂子也不知道會引起多少。
“這件事容後再說吧。你先安心在福威鏢局暫住,那天你肯定回家、得到你爹的首肯再說。”
江聞不冷不熱地把把話題終結了,這個時代的倫理道德要求離譜,父母再不做人也不能成為不孝的理由,田青文對於江聞的借口也隻能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下來,默默盤算彆的辦法。
“江師父,我也要加入武夷派!”
一個脆生生的嗓音響起,年紀幼小的林月如不甘示弱的舉起了手,“哥哥能加入,凝蝶能加入,那我也可以!”
江聞聽到這句話,立馬慈眉善目地笑著說道,“好好好,等你再大點就教你武功,現在先當個外門弟子。一定要多吃飯多練武,不要給你爹添麻煩。”
林月如抬起頭和傅凝蝶針鋒相對地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