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莫思身外無窮事(下)_詭秘武林:俠客揮犀錄_免费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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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莫思身外無窮事(下)(1 / 1)

——【虛吉飛來寺,夤夜】——/br“雲丹強巴小活佛,先前耽誤的時辰太多,老法王的法駕已經從福德須彌寺啟程了,到時候必然來考教您的佛法經義……”/br隨著恭敬到音調顫抖的話語響起,江聞頭疼萬分地睜開眼,懵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灰暗,嗅覺也因為狹窄室內那不斷焚燒的濃烈香料而減退。/br勉強睜眼片刻後,江聞就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淚,連忙再次緊閉雙眼。/br我是誰?/br“我”是誰?/br雲單強巴小活佛又是誰?/br還有這道聲音,似乎有點耳熟……/br江聞搜腸刮肚地思考著,總覺得這枯槁難聽的嗓音在哪裡聽過,聲音帶著無形的力量,讓人光憑借聲音都能腦補出對方醜陋的外貌——/br而這種超乎尋常體驗的醜陋,江聞似乎隻在某個人身上覺察過。/br……這聲音的主人似乎是叫,堪布喇嘛?/br那麼我是……/br妙寶法王?!!/br隨著石破天驚般的名字出現,無數混亂的記憶如同遇見血的猛獸,不斷試圖鑽入江聞腦袋裡。/br江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能瞬間停止了努力思考,因為他發現隨著記憶漩渦裡湧現出的痕跡增加,他就像一艘脆弱的小舟,隨時可能會被腦海中的驚濤駭浪所顛覆,徹底迷失自己身為“江聞”的認知。/br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都恍惚覺得所謂的“江聞”,不過是自己沉迷過的人物,那些過往的雲煙種種都變得如夢似幻,不再真實了起來。/br“必須先用攝魂**穩定自身,慢慢適應一下當前的情況。”/br江聞艱難推開靜修室岩洞的柴門,眼前光景在微弱的光線下恢複,入眼連草垛柴扉都拔地猛漲了許多,整個世界也高大了不止一分。/br……是我變小了?/br江聞伸出手查看著,發覺手指骨節稚嫩、呼吸聲仍帶童聲,他粗略對比了與堪布喇嘛的身高,自己顯然是變成了四五歲大的孩童。/br江聞想起傳聞裡這一代的妙寶法王,三歲能識文斷字,五歲通讀佛經,那麼現在的這具身體,應該是已經表現出異於常人的佛學天賦,才能讓麵前的成年人如此折服。/br“雲單強巴小活佛,你這是要出關了?”/br堪布喇嘛戰戰兢兢地四肢貼地,行著五體投地的大禮,隨後恭恭敬敬地湊懷裡掏出一塊褐白而堅硬的餳糖,敬獻到了江聞的手中。/br隨著麵前之人抬起頭來,江聞發現堪布喇嘛的模樣身型,並沒有上次卒睹時的殘醜不堪,無非是一個有些粗曠的農人模樣,唯獨聲音仍舊如吞炭那般難聽。/br錯愕接過糖的江聞有些無語,心中隻能感歎此時的妙寶法王,再怎麼天資聰穎也不過是個孩子,愛吃糖愛玩鬨是天性,然後隨手拋進口中。/br隨著甜意在口中化開,江聞眼前的世界也更加鮮活,萬物顏色更加澈亮,隻見一座依山而建的古老寺院,夜幕靜悄悄地籠罩在天地之間,萬點寒星雜亂無章地鋪就在天幕上,仿佛是被孩童的腳印踩得七零八落。/br無數建築層層疊疊後逐級高上,向下望去儘是赭紅色的牆麵,竭力穿破夜色遮蔽之後,宛然能見半山腰和山脊處避世獨處的靜修室、閉關洞和天葬台,遠遠地望去恢弘大氣,顯得非常震撼。/br江聞眯著眼睛向四周使勁打量,隻覺得天地萬物都清澈明亮地展現在眼前,唯獨看向堪布喇嘛的時候帶著一絲絲雲翳。/br他又努力看了幾眼,可雲翳確實存在於眼前,始終揮散不去,江聞不禁心想,難道妙寶法王年紀輕輕就近視了?/br但他再一看去,卻發現堪布喇嘛正優柔萬分地想要躲避自己的目光,隻是出於敬畏不敢行動。/br那一道道漣漪於四周的雲翳,是好幾層盤旋在堪布喇嘛身邊的人影,其中一個穿著如販夫走卒,又有一個打扮像郎中大夫,麵貌五官雖然迥異,身上的氣質神采卻如出一轍,宛如孿生兄弟一般。/br“雲丹強巴小活佛,老法王不讓您隨意施展神通,您還是……”/br堪布喇嘛小心翼翼地說著。/br……橫見三世?/br這就是妙寶法王天眼神通的視界嗎?/br江聞也覺得自己的眼神過於沉重,短短幾瞬的時間,全身精力就像被漩渦黑洞抽走。/br“嗯,出關下山吧……”/br——【漢水襄陽城,平明】——/br一名年輕人穿著粗布麻衣,宛如丟魂一般站在巍峨的城門,身旁儘是熙熙攘攘的販夫走卒,時不時有人推搡他一把,嘴裡罵上一句粗鄙的荊樊俚語。/br忽然間,四周行人都像見了鬼一樣躲閃開幾步,隻聽得空地上丟了魂的年輕人雙手持印怒喝一聲,滿地滾起濃濃塵煙。/br“胎中之謎速破!休想迷惑我的菩提心!”/br這裡是……/br摩醯首羅天王雙眼恢複清明,爆射出如有實質的金光,嚇得周邊無人敢近,隨後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穿著一套明顯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剩餘空間隻為了腰上藏住一把短劍。/br活脫脫一個居心叵測、暗渡陳倉之人!/br可城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無人在意,城洞裡瞻前顧後的衛兵也並無警惕,放任他站在這裡全是破綻。尤其讓他注意的,是城門軍士穿著的常服與範陽笠,模樣打扮和他記憶之中如出一撤!/br“嗯?這裡為何不是妙寶法王的內景,反而更像是我本尊的內景?”/br摩醯首羅天王壓低帽簷混入城中,一邊走一邊細細思索,梳理著眼前場景的訊息,“當真奇怪,我明明已經進入雞足山的滅儘定中。滅儘定必須是具有八定修行的阿羅漢聖者和佛陀、菩薩才能進出,其餘諸道皆不能入。究竟是什麼乾擾到我?難道裡麵有三果聖者?”/br一個焦芽敗種的闡提,一個不通佛學的武夫,還有一個情根擾亂的沙彌,怎麼看都不像是三果聖者的模樣?/br沿街叫賣聲真真切切,湯餅酒釀的香氣處處可聞,摩醯首羅天王定睛回望,再次確認眼前光景與從未出過藏地的妙寶法王記憶,存在著嚴重的悖離。/br即便想不通為何有人能闖入滅儘定,但摩醯首羅天王暗暗猜想,這裡應該是另外一個人的內景之中,總是計劃出現了一點偏差,他也大有手段破境而出。/br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漸與清晨露水的味道融合,但這些腳步中似乎參雜著一些不和諧的味道,明明是清晨城門大開的開市時分,除了一波又一波湧入城中的難民,似乎有更多的人拖家帶口想要往城門外湧去,逃向更南的地方。/br“為何如此形色匆忙?”/br摩醯首羅天王抬手抓住一名商販,指著腳步淩亂的人群發問,對方先是惡聲惡氣地想要發作,可感覺到指掌宛如鋼鉗的力道,趕忙服軟。/br“哎喲大俠千萬饒命,還能因為什麼呀?蒙古韃子過幾天就大兵壓境,還是由大汗蒙哥親自督戰,探馬漫山遍野地出現在南陽了。”/br商販試著抽手卻紋絲不動,隻能繼續說道,“呂文德與呂文煥將軍庸庸碌碌,軍民上下早已無心戀戰,若不是城中還有中流砥柱堅守,恐怕連夜就要撤作空城了……”/br摩醯首羅天王聽完一頭霧水,他本尊已然身為蒙元國師,怎麼從沒聽說蒙哥大汗曾率兵攻打過襄陽城?而就算蒙哥汗要禦駕親征,也應該是率軍攻打釣魚城才對?/br還有,他說庸庸碌碌呂家兄弟?若這後來建節兩鎮的二人如此不堪,襄陽城如何能死守到彈儘糧絕才投降,還借此機會硬生生阻擋住鐵蹄十餘年?/br“大俠饒命,我看您氣宇軒昂儀表不凡,想必是來共襄盛舉的,不如早點去往那大旗所在,也好報效那拳拳之心!”/br最近的江湖中人往來繁雜,商販已經見多了,無非就是打聽這件事,隨著話音落下,他果然感覺手中疼痛一消,連忙挑著擔子跑進人潮中。/br在熙攘往來的腳步聲裡,摩醯首羅天王愕然抬首望天,發現北麵的城門樓上飄蕩著一副他從未見過的褪色將旗/br——郭!/br——【虛吉飛來寺,正午】——/br在這片高原上,人、神、鬼三者的界限並不明確,不是涇渭分明的。這裡有令人神往的雪山,深藏靜謐的深湖,千年屹立的宮殿廟宇,然而伴隨著恢宏和空靈,藏地的神秘,雪域高原流傳著的種種傳說,也讓人不免好奇與恐懼。/br江聞腦海裡浮現出XZ行屍、鎮魔圖、薩迦女妖、肉身蓮花、人皮唐卡、大黑天瑪哈嘎拉,可這座虛吉飛來寺卻乾淨得像是一朵盛放蓮花,尋遍上下也不帶任何人間的氣味,偌大寺院空蕩得像是活死人的墓穴,全然不見其他僧徒,唯有江聞與堪布喇嘛兩人,還在這座寺廟中孤獨呼吸著。/br占據著妙寶法王軀體的江聞,一整夜都新奇地遊蕩在其中,直至日光的輝澤終於跨過長夜,漫步到了這處山間。/br隨著日頭升起,隻見整座寺廟依山而建,坐北朝南,建築色澤分明,牆壁赭色尤深,在陽光之下,金頂熠熠生輝。人至半高處,環顧整個寺廟,但見在日光的切割下,山體陰陽分明,頭頂有老鴉盤旋,淒清雲物無不是匠心獨運而成。/br隨著正午的天光大亮,虛吉飛來寺外便猛然響起銅鼓、銅欽、嘎巴拉鼓重重之聲,又夾雜法螺、法笛和漫天梵唱聲音。/br傳聞藏地活佛隻在陽氣最旺的時分出行,隻因秉承慈悲之心,怕自身法性佛光傷及世間的遊魂鬼類。此時正午時分,江聞由堪布喇嘛陪同著來到寺門外,已經看見一頂色澤暗紅的僧帽悄然出現。/br“雲丹強巴,是我給你起的名字。聽說你沒有好好讀經,卻在偷偷挖掘海螺石,還找牧民詢問耶提的消息,這便是誤入外道魔道。”/br五層坐墊之上,那坐在肩輿上的僧伽衣人影,遠遠看去像是山巒一樣起伏不定,胸腔中奏響的聲音比銅磬還要遼遠,宛如大江大河隻衝江聞而來,內息顯然強壯到難以形容。/br堪布喇嘛流利地五體投地,獻上代表誠摯問候與膜拜頂禮的信物,可整排宛如機械的隊伍卻駐足不前,連呼吸都暫停不動地等待著什麼指示。/br江聞緩緩看去,發覺在四五歲大的妙寶法王眼中,麵前頭戴暗紅僧帽的僧侶高大魁梧地難以想象。/br暗紅僧帽的形製非常古怪,甚至有些可笑,寬大帽簷上突兀地垂下了一排絲線擋住眼睛,就像是被剪得整整齊齊的劉海。/br但當麵看去,又讓人全然不覺得滑稽,全因那頂暗紅僧帽壓得很低,看不清對方是喜是悲,隻能逆著熹光的陰影投落,仿佛此時肩輿上盤坐的不是一個活人,而是與其身體等重的威嚴與壓迫。/br為了防止迷失在記憶迷宮中,江聞此時不去借用妙寶法王的智識,僅依靠自身的廣博見聞進行判斷,認定對方就是與黑帽法王互為表裡的紅帽法王。/br黑帽與紅帽,二者會分彆在對方圓寂後,搜尋藏地轉世靈童,並且悉心教導成為下一任的法王,如此以此師徒名份賡續衍法。/br“雲丹”藏語意為“智慧”,“強巴”藏語意為“彌勒”,從妙寶法王的這個名字已經看得出紅帽法王的深深寄望,隻要他還沒有真正蛻去凡身,覺醒成為“妙寶法王”,這個名字就會是最重的枷鎖。/br“您說的是。但法王誤會了,我隻是懷疑傳說中的雪山耶提,真實身份是十五萬年前登上高原的丹尼索瓦人,萬一真的找到線索,哪怕是提取到高質量基因組,也對科研工作有巨大的幫助啊!”/br江聞決定先不正麵衝突,轉頭回答了一些眾人聽不懂的東西。/br“老法王請留步!我還在喜馬拉雅山脈的石灰岩層中發現的貝殼、卵石和海洋化石,這分明是證明喜馬拉雅山從特提斯海升起的地質證據!”/br整條隊伍就在江聞回話之後,猛地又機械般奏響了法音梵唱,拚了命地想要以嘈雜聲音壓蓋過江聞的話語聲,隨後整隊人馬歡天喜地似地闖入虛空飛來寺裡,帶著紅帽的背影越來越遠,化為視線儘頭巍峨聳立的山巒。/br江聞前趕兩步想要追上紅帽法王,可隨著對方轉頭而視,他看見那道滑稽的“劉海”絲線遮擋住的,是一雙因常年修行而銳利萬分,以致尋常人難以直視且無法承受的眼睛!猛烈的目光朝著江聞湧來,因為絲線遮擋才稍稍減弱,這雙眼睛不會眨動、不曾遊移、不知疲倦,似乎永遠都不會表現出自己身為人類的脆弱!/br腦海中一點靈明閃過,那是江聞運用《攝魂**》及其破解法門設下,用來防止陷入精神控製的訊號,隨著短暫的疼痛連成一片,說明這樣的場景已經重複了不知多少次了!/br“嘶……這可麻煩了……”/br——【漢水襄陽城,黃昏】——/br摩醯首羅天王沒有朝著城頭大纛而去,反而孤身一人奔出襄陽城外,朝著北邊浩浩來去的漢水之畔走去,登上一處渚崖遙遙眺望,沉默不語。/br“此處的日夜更替,已經不知不覺重複百卅次,若真是蒙哥汗的兵鋒直指,早就應該在城下鏖兵了,可這座城中每日隻是人心惶惶不安,卻一點大戰將至的痕跡都沒有……”/br摩醯首羅天王雙手持印眺望,用不可估量的精神密法調動全身能量,進行著快速而果決的思考。/br“更蹊蹺的是這條漢水,我無論如何橫越都無法度過。江麵上卻三不五時就有渡船載著流民駛來,簡直就像是天崖地角。如果我所料不差,眼下的襄陽城不過是隨著晝夜輪轉,重複著某一天的軌跡罷了,不管是城外的驚恐還是南下的元兵,根本不會真正到來!”/br摩醯首羅天王緩緩轉過身來,凝神看向襄陽城頭飄蕩的旗號,眼下一切線索都指向那裡,似乎隻有到達那裡,才能解開全部的謎團。/br“大千世界有成、住、壞、空各二十個小劫,就算成就果位也逃不過火燒初禪、水淹二禪。這分明是一場騙局,我若是牽扯越深,就越無法從壞劫之中逃離。”/br隨後,摩醯首羅天王看向了那一幅,由他親手繪畫在漢水江畔的巨大神像。寥寥線條變勾勒出一身三目圓睜的模樣,鬃毛豎立,頭戴五骷髏冠。二臂在胸前,左手托骷髏碗,碗內盛滿人血;右手拿月形刀,兩臂中間橫置一根短棒。雙腿站立,背後是熊熊火焰!/br無數南逃的流民哪怕隻是匆匆瞥見,也會深深映刻在腦海裡無法抹去,而這樣如入骨之蛆的記憶,將會深植在他們的思想來,以恐懼不安為養料生長,直到他們睜眼之後的無儘天穹上,都是這尊忿怒瑪哈嘎拉的身影……/br沒錯,他已經找到了更好的方式,給這座沸騰不安的城市增添新的恐懼,把絕望而瀕臨崩潰的氣氛推向**——而這個方法,他在另一個似是而非的時間裡,早已使用過。/br——不止一份元代文獻指出,當大黑天神在戰場上顯靈出沒時,南宋前線軍民的保護神真武大帝,即道教神話傳說中的北方之神,也為之恐懼而躲避起來。據說這種法術產生了巨大的負能量,嚴重動搖了南宋守軍的戰鬥意誌,並導致他們放棄了包括襄陽在內的多個城市的抵抗。/br摩醯首羅天王就這樣盤坐在大黑天神像的海底輪部,四周沒有一個人敢靠近這尊凶神。他就這樣進入了最最深沉的禪定之中,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聽見襄陽城內響起了喧鬨與哭號,訴說著有一尊黑影出入在城中街巷,嗜咬著他們早已瀕臨崩潰的神經。/br無數人瘋狂地想要逃出襄陽城,連城響起的號角比外敵入侵時還要更加淒厲,種種恐懼反饋到了摩醯首羅天王身上,卻像是滲入一片黯淡沉寂的地下海中,流淌向暗無邊際的秘境世界裡。/br三界如同火宅,國土危脆不堪,如果有經曆過地下礦難和海上險情,最後還能求生成功的人應該深有體會,人能在身體崩潰前如何確保精神不崩潰,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br而像摩醯首羅天王常年修習斷法,為了祛除魔障每天都在這樣極端的折磨之中度過,憑借恐懼與絕望打磨精神,這就是摩醯首羅天王在模擬置於絕境死地以求突破,更是對身心的雙層考驗。/br遠處的襄陽城被火光與動亂塗抹得麵目全非,硝煙彌漫的氣息透過江麵,似乎有無窮鐵蹄紛至遝來,而在火光肆虐的城外,剛猛而堅毅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是一道慷慨而悲愴的身影疾來!/br內懷徹骨之大悲,外現無比之威猛相,他摩醯首羅天王絕不會被這樣寥寥幻象所困鎖!/br在這一刻,摩醯首羅天王終於摒除一切乾擾,入於甚深的慧觀之中,在天際明星即將升起的時候,終於證得無上正等正覺。/br摩醯首羅天王緩緩睜開雙眼,對著眼前劈風斬浪的猛烈掌式渾然無睹,單伸出一根手指,便擋住了麵前中年人那乘怒含恨而來、直指始作俑者的攻勢,並且開口說:“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皆因眾生執著妄想不能證得。”/br大地開始劇烈搖晃,隨著一顆明星跳躍上天際,摩醯首羅天王的身軀就像是被橡皮擦拭乾淨一樣,分解成了一抹抹基礎的色彩,又螺旋糾纏著彙合成七彩斑斕的彩虹,隨後保持著一指伸出的安定姿勢,背靠著滿城血色硝煙,慢慢消解在了中年人的眼前,飛向遙不可見的天際。/br——【華首重岩,滅儘定中】——/br摩醯首羅天王在無儘漆黑中覺醒意識,看著麵前的一切嘖嘖稱奇,對於眼前江聞的出現也始料未及。/br摩醯首羅天王心知滅儘定必須是具有八定修行的阿羅漢聖者和佛陀、菩薩才能進出,其餘諸道皆不能入。而江聞此人,不知道是依靠什麼大機緣大氣運才能進入,著實讓他出乎意料,差點就將他困在了顛倒夢想之中。/br幸好兩人的禪修差距太過明顯,摩醯首羅天王能夠快速勘破內景迷障進入正定,而江聞顯然還被困在妙寶法王的織就的夢境內景之中無法自拔,一切掙紮徘徊終究還是徒勞。/br眼前的黑暗不是長夜,而是華首重岩中那持續了千年的滅儘大定,若是修行者進入此定之後,所有的意識活動和感受都會完全終止。/br所謂的入滅儘定,是為了在四禪八定之後徹底棄除了“我執’”。“滅儘’”之意即是滅儘了一切六識的心,乃至滅儘執著第八識稱為“我”--“我執”的心。/br佛經所說,三果或以上的聖者便能進入此滅儘定,是因為它的特點即是無“我執”,即斷除了一切煩惱。/br但是長斷和暫斷仍是有區彆的,在修行的過程中,第三果的聖人還有些待降服的微細煩惱,故而隻能夠暫時進入滅儘定,即便在定中沒有“我執”,但是當他出定後,我執之心仍會再度生起。尋常修行人進入滅儘定,短則三五七日,長則數月半載,總會需要蘇醒過來。/br而阿羅漢果聖者破除了我執,既能在滅儘定中無我執,還能出離此定後也沒有我執。所以隻有佛、阿羅漢聖者有能力真正進入滅儘定,並且達成《雜阿含經》“滅儘定者,身、口、意行滅,不舍壽命,不離於暖,諸根不壞”的妙舉。/br況且眼前這處滅儘大定,範圍已經超乎了摩醯首羅天王的想象。/br這位尊者能夠身坐於山巔寂然入定,最終身化成如此巍峨高聳的山岩,並且鎮守在雞足山千年之久,這樣的禪定修為已經堪稱恐怖,除了佛經記載的佛陀親傳的駐世羅漢,摩醯首羅天王完全不作第二人想。/br而在這樣的滅儘定中,像江聞尋常人隻見一層薄薄的光膜正覆蓋在他身上,渾身鬆弛就像嬰兒般蜷曲在虛空之中,隻剩微薄的餘溫與至緩的心跳還在延續,一切生命體征似乎都將到此結束。/br“竟然能夠依靠龜息功使得氣住脈停,還有這樣雄厚的內力自行護體,假成‘入乎大定,與物不交’的胎息之姿……”/br摩醯首羅天王看向江聞帶著幾絲欣賞,但神情很快就漸漸冰冷,“隻可惜你遇見的是我,再如何天縱奇才也無濟於事。”/br滅儘大定中,摩醯首羅天王的單手出指,頃刻間就要插入江聞的後腦……/br…………/br這一夜無比的漫長,雞足山從上到下似乎都睡著了,又好像深陷在噩夢之中瑟瑟發抖,一旦轉醒便沒有勇氣入睡。/br竹林精舍中,隔著綠窗紗尤能聽出誦經的聲音,清脆入耳,使人心醉。/br平西王妃對著水月觀音畫像,誦念了一夜《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她眼看著滿是披帛繞臂,頸佩珠珞項飾,穿著腰束長裙的觀世音尊形,忘我出神直至晨昏顛倒。/br“觀世音菩薩,你果真身處座雞足山中麼……”/br毀容侍女此時悄悄走入房門,又珍而重之地反複確認門閂關好,才將一封薄薄的書信遞交到了平西王妃的手中,端上一杯剛沏好的花果茶。/br“您又一夜沒睡?”/br平西王妃聞聲收回眼中的神情,收起手中轉動的念珠,也收拾好了尋常人從未見過的模樣,把自己從青燈古佛縹緲出塵的比丘尼,又變回了雍容華貴、名揚天下的平西王妃。/br“今夜這座雞足山中,又不是隻有我睡不著……”/br平西王妃掃了一眼麵前被火漆封好的書信,微微歎氣,“等天一亮,不知又是誰將會肝腦塗地。”/br毀容侍女瑩瑩笑道:“誰教王爺這麼寵愛王妃您。為了您連江山都能不顧,若是您真想要雞足山,打殺了這些和尚又算得了什麼?”/br平西王妃聽到這些似乎既不慍怒,也不介懷,更沒有一絲絲欣慰或沉湎,她的雙眼就像是一潭沉寂至極的碧水,一切情緒瞬間就能望底——而那裡,也是一眼望見、真真正正的空無一物。/br…………/br悉檀寺大雄寶殿內,五名老僧盤腿而坐於蒲團之上,全寺僧眾也整裝肅容地分彆落座,朝著寶殿之上的垂目佛陀,徹夜不息地念誦著《大方廣佛華嚴經》。/br此夜的悉檀寺安靜到針落可聞,偏偏就連最人聲鼎沸大雄寶殿內,也飄蕩著一成不變的安靜之聲。/br不遠處,還有幾聲唱經從殘破的華嚴殿裡飄出,就像草窠裡若隱若現的蛇信子,發出的嘶嘶低聲帶著惡意,竭力想要隱藏入漫山草木的蕭瑟之聲裡,/br方丈禪室之中,弘辯方丈麵對著滿屋子典籍出神不語,隨後一點點將手上拿著的書冊拋入火盆之中,看著它一點點化為灰燼,整個人似乎在一夜之間就蒼老了十幾歲。/br隨後這些拋入火盆的燃物,由山誌、文集、書信,又換成了蓋著朱漆印章的字畫書卷,他們有的是當世大儒、有的是前朝巨宦,但無一例外的都是清庭搜捕查抄之列的人物。/br等到大淨禪師進入了方丈禪室,屋裡已經煙熏火燎到不可辨物,稍一不慎就會咳嗽不止,但大淨禪師微紅的眼眶不僅僅是因為煙熏,更因為他看著火盆裡的東西心在滴血。/br“方丈……何至於此啊……”/br弘辯方丈機械而木楞地轉過頭,任由大淨禪師打開窗戶通風透氣,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火盆當中躍起的舌苗,看著它貪婪而殘忍地舔舐過一處又一處字跡,再把所有痕跡焚化成為不可辨認的、它想要的一團團灰燼,最終被清煙碾碎。/br“那位吳總兵分明是有備而來,老僧摸不清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東西,為了萬全之策斷腕,這也是無奈之舉。否則一旦連累到悉檀寺基業,所藏著的這些東西又豈能為完卵?”/br大淨禪師一時語塞,隨後才訥訥說道:“哎,方丈把這事交給我便是。畢竟是本無大師留下來的珍藏,讓你親手燒掉也太過絕情了。”/br隨後老和尚跟孩子似的發起了脾氣,“方丈你不僅不說,還有意支開我們去念經,一個人躲起來做這些事……”/br弘辯方丈看著比自己年歲還大上許多的大淨禪師,感歎這位老僧早年就隨著本無禪師出家建寺,從未涉足俗世,不免有些心思單純,童質猶存。/br“我讓你們去徹夜念經,是真心為了祈求佛祖垂憐,好教此番能保佑安仁師弟。對了,口信送到山下了嗎?”/br“已經辦妥,隻是那邊柴門緊閉,我們按行事叩門就走了。”/br大淨禪師不解地問道:“方丈,老和尚我還是不明白。我們連夜誦經念佛,不是說為悉檀寺祈福嗎?”/br弘辯方丈重重歎了一口氣,微微顫抖著站起身來。/br“大淨,你久不出山門,尚不知當今天下人不當死而死,與不願離而離者,誠然已滿目皆是。安仁師弟此去,身負之使命關係天下佛門安危,悉檀寺固然於我重如泰山,可又於天下何呢?”/br大淨禪師微微一愣,蒼老的臉上顯然察覺到了什麼,趕忙問向弘辯方丈。/br“佛門安危固然……固然要緊……可方丈,那悉檀寺要怎麼辦呀?”/br弘辯方丈終於在連夜焦灼和濃煙中,漸漸緩過精神來,他更顯老邁的背影竭力挺直腰杆,雙手紮緊貼身腰帶,就像一塊想要拚命擰出水份的抹布,踉踉蹌蹌終於站起身。/br“阿彌陀佛,保全悉檀寺之責,當然是由老衲一肩承擔了。”/br…………/br山坳間,那座四麵漏風的木屋還來不及修繕,就候來了神色凝重的新客,他們穿著厚厚的外袍,眼裡滿是審視與機警,就像一群脫獄而出、不敢見人的囚徒。/br而在他們的麵前,幾名年老的巫師正在發出比先前還要癲狂而劇烈的呼聲,揮舞著柘木棒擊打在自己身上,揚起的塵沙從裡到外彌漫飄颻,喧鬨著想要征服這座荒古的山林。/br室內琳琅的木牌已經紛紛倒置、傾斜、折斷、削減,各自在沙土地麵上劃出一道道深深的刻痕,就像寓居其中的神魂想要逃離,但最後都免不了付之一炬。/br隨著火盆內的柘木巫棒被燒焦,原先被視若珍寶、色彩豔麗、人形隱約的木牌,此時已經被棄之如敝屣般投入火海,上麵無數精靈妖魔、神仙護法正在悲號,化成一股股有形有色的濃煙衝上天際!/br可這樣還不夠,肉眼始終隻能隱約看見伴隨著木牌混亂刻痕,出現一道道宛如附肢爬行留下的詭異痕跡。這些痕跡一直延伸到了門外,逐漸演變成褪了色的畸形血管與纏繞臍帶,又似乎是怪誕蟲隨口吐出的蟲絲,沿著腳下土地開始向四周蔓延。/br“一個不夠就死兩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這是土司的意思!”/br麼些語從他們口中說出時,已經有兩名桑尼婆婆在狂亂中氣絕身亡,但剩下的巫婆視若無睹地跨過她們的屍體,繼續著對上天的咆哮和謾罵,就連早已癱瘓在床上的老巫婆,也同樣捶打著簡陋的床鋪,喉口中發出宛如瘋獸的經文。/br茅屋采椽四處漏風,森森夜色從破陋處不斷滲入屋中,遠處依稀有寒烏不安的叫嚷,幾乎要喧騰起滿林間潛藏的怪影,就在這昏暗幽明密林的深處,終於出現了一縷讓人頭皮發麻、宛若血汙的赭紅色……/br…………/br看著天邊破曉而出的旭日,竹林精舍、寺外軍帳、方丈禪室、華嚴殘殿中,都有人走出了來。這些或沉默、或躊躇、或忐忑、或顧盼的人群,不論其中的腳步如何踉蹌,劃出的痕跡卻都清晰可見地向法雲閣而去。/br香客都被驅逐出了悉檀寺,往來之人隻好守在山門外翹首以盼,隨著朱紅寺門吱吱呀呀地即將關閉,似乎隨時都能把外界的嘈雜隔絕開來,隻留下悉檀寺影壁上碰響四起的回音。/br可就在大門推閉到隻剩最後一縫的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從門縫中穿透,隨後一聲蓋過一聲,傳蕩到天際,隻花了不到一息的時間,就打亂了法雲閣中諸人醞釀斟酌、乃至演練背誦無數次的預備說辭,將事情推向了另一個不可知的地方。/br“先彆關門!前往雞足山陰的人回來了!!”/br(本章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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