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低眉不語,片刻未見他辯解,豆芽身後,久昔卻細聲詢道:“你是……木垚哥哥吧?”
久昔第一眼見這人時,他忽然出現,的確驚嚇了她,可在對方行禮時,她細細看過,雖時年已久,容顏亦改,但久昔還是認出了對方。
呂木垚是相府呂管家的兒子,跟呂管家一樣,在久昔出生前就在相府為仆了。
幼時,在相府未收豆芽之前,府裡隻有呂木垚與久昔年紀相仿,久昔便時常尋他玩耍,隻是後來他走了。
久昔去尋阿翁問,才聽說她木垚哥哥是去學齋念書了,在很遠的臨安城,要等很久,等他學成才會歸家。
男子聞言抬眼,一見久昔,他眼神似避遊蛇,慌亂垂下,心中謹記相爺囑咐,又拱手道:“卑職在府外候了多日,直至昨日,確定那位都首離遠門才現身見姑娘,姑娘何時能收拾出發?”
久昔悶聲不應,再看這男子,她記憶頗好,確認這是她木垚哥哥沒錯,他的麵容從小帶著書卷氣,而且十分愛乾淨,衣不沾塵。
可他現在有些不一樣了。
久昔猶記阿翁說他去念書了,而現下看著,除了他那一臉書秀,他身上沒有一絲墨香氣,倒是渾身散著一股腥鼻的鐵鏽味兒。
豆芽卻是驚了,盯著呂木垚發懵,她認識呂木垚,隻是相處時間不長,時隔多年,日異月殊,確實怪不得她眼拙:“你是木頭哥?”
豆芽初到相府時,膽小怕生,見了生人也不好意思叫人名字,呂木垚便哄她叫他“木頭哥”就好,豆芽聽著這稱呼溫暖親切,於是便這樣叫了。
呂木垚沒出聲,隻是拱手正禮,等久昔回應。
片刻,久昔恍惚道:“你說誰出遠門?都首?”
黎葳還在府上,出遠門的是居遙。
久昔搖頭,糾正對方:“他不是,他是謀士,軍師。”
呂木垚察覺久昔被人蒙蔽,先前所窺院中情景,在他心中忽變了樣,手也沉了下去:“姑娘,您被他們騙了,走的那人才是南境總兵都首,名叫居遙,現府上這位是總兵都尉黎葳,兩人皆是南境百姓們的依仗,在南境名聲頗廣,隻要在外稍加打探便可得知。”
“不對!”
呂木垚話音剛落,久昔著急反駁,又緊道:“他不是!”
久昔語氣堅定,心裡卻無端生出難過,酸意在鼻尖和眼底湧走,她封耳轉身,疾步入屋閉門,將其餘人和話都關在門外。
屋裡的桂花沉香還未燃儘,是豆芽給久昔熏衣時點的,桂香綣綣,縈繞流連。
久昔借著床沿坐下,頭有些沉,側靠在床架上,思緒難束,不自覺湧上頭來。
她早該認清的。
卻又不敢認清。
久昔為世家大族出身,人情禮儀樣樣熟諳,她雖天真單純,卻不是愚昧無知。
她與居遙同行,底下人稱他為“主上”。
入南都總處後,居遙安排她宿裡院,這按理是府上最尊貴者的居處,而黎葳不住這裡,他甚至不留宿府上,說是太忙。
居遙在府上橫行,連帶她也備受府上仆從們關懷,合府上下,為了她又是忙活又是閒話。
這些,久昔都感覺到了。
然而,並不是感覺到居遙騙了她,隻是感覺到了居遙對於南境的意義——那是沉重的期望。
侍衛眼裡的尊崇,仆從言語間的褒揚,和那碟桂花糕在他心中激起的嘯浪,皆是南境上下一心,共求邊安的嘉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