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尤氏糧鋪裡的米糧是賣給有能力購買的尋常人家的,而那官府救濟糧,卻是給無居無衣無食的難民們活命的。
難民們遲遲不得救濟,未至餓殍遍野,卻激人深憤,一時間,將官商勾結之穢語傳遍巷陌,再引民憤。
尤家老爺見群情激憤,他一人難堵悠悠之口,於是蓬頭垢麵,從後門繞出,晃至峒江邊岸去吹涼風,以平心靜氣。
峒江江畔,一列列柳枝垂髫拂麵,輕柔妙曼,翻飛而舞,絲毫不憂民苦,而江中無水,一眼沉寂見底,倒也是不顧百姓戚戚,慟聲哭泣。
尤老爺在柳道下慢遊,正怨天尤人之際,見前方路側,江畔邊上,坐著幾個衣著破陋的小兒。
小兒們並排坐於河堤上,兩隻腳皆伸出堤外,與堤岸垂平,有幾隻腳不停晃蕩,顯得天真童稚,可愛非常,其中隻有一雙腳垂定不動,腳足小而勁厚,穩穩平行於堤沿。
“阿姐,你說那官府和糧商到底是不是勾結啊?”畢天扽著小細眼,朝身旁人問。
戧畫坐於幾個小兒中間,連雲在她身旁,時不時瞥一眼她後背,耳朵在聽她說話:“不是,是交易。”
清風掠著音色而來,遠遠地,尤老爺聽見幾個小兒對話,他的視線從幾人足尖往上找尋去,隻從其間辨出一個女孩,那聲音也是由她傳來。
畢天想不明白,手在後腦勺來回扣索幾下,又懵道:“畢天不懂。”
戧畫側眼看他,又回頭遠眺,觀那江河枯裂、石底遍侵,她漠然道:“糧價該貴,卻折之,官糧本有,卻了無,世上哪有公平,世上哪有不平,人心罷了。”
人心不平,便事事不平。
尤老爺立在遠處拂柳下,不近去,也不遠走,默然聞之對話,一邊深思於心。
畢天似乎明白了,卻還想替有錢人操操心:“那該怎麼辦呢?”
戧畫難得抿笑,卻隻是因為畢天稚音天真可愛,於是耐心回應:“自然是得人心了。”
人心所向,眾望所歸,得之則享,失之則摧。
尤老爺靜默稍瞬,腦中忽明,匆匆回身而去,當午便命人在尤氏糧鋪對側搭棚施粥,救扶難民。
城內難民們得此仁義,皆心向往之,四處道揚尤氏之善,官商勾結之論化風而去,其餘尋常人家亦感尤氏善舉,此後采買各需便慕名而去,尤氏家業得以回穩。
一日,尤老爺上街巡看自家各鋪麵,在路上走著,忽見一群孩子在街邊賣藝,歲數大些的有十四五模樣,身上有些技藝,小些的看著隻有四五年歲,模樣乖巧可愛,在人群裡來回收賞錢。
那些個看戲的人見小娃娃長得可人,兩隻小眼珠黑溜溜地窩在細眼裡打轉,十分熾誠,便不好意思看白戲,紛紛掏賞小錢,雖是不多,也可供幾個孩子溫飽。
那其中還有個女娃,隻見她淡然上前,立定不動,待那十四五歲的男孩拿槍刺去,將近及眼時,她才開始躲閃,隨即二人便真槍實打起來,圍外看眾紛紛叫好。
尤老爺一眼認出那女娃和那群小兒,正是那日點化他困境之人,當即近去觀望,便見這些小兒各懷技藝,自食其力,他心中愛憐,於是待眾人散儘,便上前詢問。
“小女娃,你們是何時來的梧州,我如何以前沒見過你們?”
尤老爺躬著背,一臉藹然相問,而他麵前,那女娃卻不回話,隻是看著他,一雙杏眼大而空明,讓人望不見底。
片刻,那個看著年紀最大的男孩便走來回話,說他們幾人自西南下,半年前才到梧州,在梧州境內靠來回賣藝營生,不多停留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