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講堂後,隻是一片空院子和學生宿間,戧畫、連雲和他們那群小夥伴,都已搬進書院生活,隻是尤老爺不舍得,讓他們休課時便回尤宅去。
尤勻將畢天轉過身來,卻見畢天又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著他,教人心愛心疼。
尤勻此番卻不再放縱他,板著臉,對其喝道:“你可知念書是多大的幸事,你自己不念便罷,卻又影響他人,甚至拿夫子開玩笑,你如何能此般戲弄他人?”
畢天沒見過尤勻生氣,他一直都是和煦的溫暖的樣子,這一時,便教他害怕了,他怕尤勻討厭他,不再對他好。
尤勻還沒說兩句,就見畢天紅了眼,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又委屈抽泣道:“我不喜歡念書,我隻想學武,讓彆人不敢欺負我。”
他一邊哭訴,一邊去拉尤勻的手,難過全露在小臉上。
尤勻又要心軟,沒避開他的手,隻又道:“行武亦不可輕文,你可知‘止戈為武’是何意?”
畢天拿手背抹了一把眼淚,揚起腦袋,朝尤勻搖了搖。
尤勻心軟更甚,繼而柔聲道:“用武取勝固然能贏,可也不是所有事都必須用武來解決,你若能滿腹經綸,以理智服人,豈非更勝於人?”
尤勻一邊說,又蹲下和畢天平視:“你一向聽你阿姐的話,她不管束你,你便不知向她學行嗎?她尚武,卻可曾似你這般在課堂胡鬨?”
畢天擠了兩下眼淚,又搖頭,往尤勻身上倒去,抱住他撒嬌道:“畢天知道了。”
他將眼淚鼻涕一齊蹭到尤勻白色的衣肩上,自己看了一眼,覺得有些埋汰,然後繼續又往上蹭。
尤勻終歸是軟了心腸,又拉著他回了前堂,卻正巧看見夫子落座講案,翻開書本,被那土蚓嚇得一仰,險些翻倒在地。
尤勻一驚,自己竟忘了先處理那東西,一時心氣又斜下眼。
按畢天的性子,他此刻應當正捂嘴偷笑,同時又該想好要嫁禍給哪個得罪他的同窗了。
而當尤勻垂眼瞪去,卻見畢天乖乖靜立,不見半分嬉笑,細而長的眼睛看向院中一道靜寂的身影。
此時堂下,學生們皆藏頭掩麵,雖不敢大笑夫子出醜,卻也都暗下發笑。
而坐在最後一排,最右角落的戧畫,始終目不斜視,對周圍嬉笑聲也是充耳不聞,兩隻手擱在桌案上,圈著一本書兀自靜看。
尤勻回過頭,卻見畢天從他身前走過,去往夫子講台上。
尤勻不知畢天又要做什麼,正想上前攔他,卻見畢天走到講案後,一把抓起那隻還在夫子書冊裡扭動的土蚓背到身後,又朝夫子行了一禮,才回到他的座位。
尤勻放下心來,雖不知畢天今後是否能用心念書,但看起來,應當不會再擾亂課堂了。
尤勻又望向戧畫,揣著一顆疑惑的心朝她走去,到她桌案側邊盤腿坐下,輕聲探問:“小畫,畢天向來最聽你的話,為何不見你管束他?”
戧畫從書眼裡鑽出來,看了眼尤勻,又望向最前排畢天的背影。
尤勻以為戧畫能說出什麼足以說服他的理由,而片刻之後,卻見她漫不經心,隻道了一句:“挺好的。”
說罷,她又繼續埋頭鑽書,絲毫不顧尤勻滿眼震驚。
多年以後,尤勻在與他們相處的過程中,才漸漸發現,原來戧畫也不愛看書,不過是為生存所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