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點一點暗淡,太陽帶來的光芒如同滑落的薄紗,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湧上的柔和昏黃,兩者在視線儘頭混合成了大片鮮豔的晚霞。
勃朗特護理學院擁有兩棟紅磚砌成的教學樓,一棟三層,一棟兩層,一高一矮坐落在草地被踩踏得荒蕪的運動場邊。運動場另一側則是擁有華麗門廊和立柱的辦公樓,靠近大門的圍牆內側則有著馬廄和兩排低矮的房屋提供給學校內的馬夫與清潔工、門房等仆人住宿。
看門人搖晃著黃銅鈴鐺在校園裡走過三圈後,大部分學生都已經湧出了教學樓,成群地走向敞開的鐵藝大門。斜挎著被水洗到發白的帆布書包,維瑞蒂和好友瓊林一起漫步向外,隨意聊著今天學校裡發生的事情,隻不過明顯瓊林在談話間更積極,維瑞蒂多半隻是帶著微笑應和。
等跨出大門來到街上,她目光掃視,立刻看到了不遠處倚住煤氣路燈杆,正用手掌捂住嘴巴打著哈欠的道格拉斯。
僅僅是注視了那麼一兩秒,後者就極其敏銳地轉過頭來尋找視線來源,直到兩人目光相觸,他的麵部肌肉登時放鬆下來,掛上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瓊林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頓時想起了什麼,伸手拉住了將要與自己告彆的朋友,鄭重道:“對了,你真的不考慮去我父親介紹的診所實習嗎?”
她的父親皮埃特普賴爾是這所護理學院的副院長,而兩個街區外的約瑟夫私人診所則是他的老朋友經營的,瓊林肯定能拿到一個實習機會,而皮埃特手裡還有一個推薦名額。從成績和人情上來說,維瑞蒂也有資格爭取那個機會。
“我還沒想好。”維瑞蒂有些含糊地說了一聲,“你知道的,比起私立診所,我更想在教會的公益機構裡實習……”
說著說著,她忽然注意到瓊林正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道格拉斯,並拉著自己一起走過去,她當即反過來拉住瓊林的手臂,有些好笑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當然有。”瓊林見意圖被識破,完全不覺得尷尬地嘿嘿一笑,“隻是,你跟你的……監護人說過這件事嗎?”
維瑞蒂不為所動地抓住好友的肩膀,讓她轉了個身,然後推著瓊林的背部笑著“威脅”道:“你再這樣,我,我就要把你和埃尼偷偷約會的事情告訴普賴爾先生了。”
瓊林頓時緊張地縮了下脖子左右張望,確認沒人注意到維瑞蒂的話語後不輕不重地在她手臂上捏了一下,小聲說道:“你答應我要保守秘密的!好吧,我不說了,不說了,埃尼該等急了。你記得考慮實習的事啊!就當是來陪我也好啊!”
兩人最後談笑了幾句後分開,維瑞蒂徑直迎向道格拉斯,後者伸手要接過她的書包,不過被維瑞蒂堅定拒絕了。
“今天過得怎麼樣?”道格拉斯讓維瑞蒂走在街道內側,雙手插在口袋裡,習慣性地問道。
“還好,”小姑娘伸手撫了一下搭在自己肩上,淡金色長發變成的麻花辮,有些苦惱地說道:“頭發又該修剪了,上課時,偶爾會很礙事……”
由於護理的課程包括了清潔傷口和環境等內容,會強製要求學生們保持短發,避免長發乾擾日常作業和環境衛生。以前頭發乾枯毛躁的時候維瑞蒂倒是也不在意發型,最多是剪過頭發後會自己在家用燒紅的火鉗把參差不齊的發梢燙卷,讓它們顯得整齊些。那時剪下的頭發還可以賣給製作假發的販子。
不過,生活情況大大好轉、每頓都能吃飽吃好之後,她的頭發恢複了年輕人應有的光澤,顯得格外璀璨了,也就讓維瑞蒂不大忍心再一剪了之。
道格拉斯看了看她,伸出手靈巧地擺弄著那股發辮,將其盤了幾圈後用那根半長的鉛筆充當簪子,給她盤了個大大的發髻:“這樣呢?”
“嗯……”感到頭頂有些沉甸甸的小姑娘伸手摸了下發髻,又借著街邊店鋪的玻璃窗打量了下自己,頓時抿起嘴唇笑了起來,“還是剪掉吧。”
她沒好意思說,這樣的發型太過保守老氣,不適合自己這種尚未婚配的少女。
兩人沒有乘坐公共馬車,步行在逐漸人流和車馬都逐漸密集起來的街道上,道格拉斯自然地抓住了維瑞蒂空閒的那隻手掌,自己走在靠前的地方擠開人群,隨口問道:“對了,剛剛你的朋友好像想找我說點什麼?”
維瑞蒂“嗯”了一聲:“是關於實習的事。”
“哦……也是,我都忘了。”
他回了下頭,表情中帶著點歉意:“六月是不是還有好幾場考試?時間上能安排開嗎?實習的事情,我記得,呃,你之前想去教會下轄的機構?我回頭去問問……”
“沒事!”維瑞蒂急忙說道,“我是說,還來得及。學校也提供了很多實習機會,我想先都看看,都比較一下……”
“那也好。”道格拉斯的聲音一下子輕快,他輕輕握了下她的手,“考試什麼的放輕鬆,到時候我會陪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