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項技藝,隻有在快絕種的時候,才會被列入非遺。】
多麼現實,又多麼殘酷。
木拱橋傳統營造技藝,作為中國橋梁建築技術的活化石。
代表著我國古代木構橋梁的最高技術水平。
凝結著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
用這項技術營造的橋梁,全世界僅存在於中國閩浙兩省交界大概方圓200多公裡的區域。
聶廣義高考的那一年,浙江的泰順、慶元、景寧三個縣,和福建的壽寧、周寧、屏南、政和四個縣共同為這項技藝申遺。
當時一共打包了22座閩浙木拱廊橋,萬安橋是其中之一。
萬安橋所在屏南縣的縣誌上,有關於這座橋前世今生的記載。
宋時建,壘石為墩五,構亭於上,戌子被盜焚毀,僅存一板。(1708年)
乾隆七年重建。(1742年)
乾隆三十三年又遭盜焚,架木代渡。(1768年)
道光二十五年複建。(1845年)
20世紀初又遭火燒,1932年再次重建。
1952年西北端被大水衝毀兩個拱架,1954年重修。
對於不在這個地方生長的人來說,如果不是今天的這場大火,萬安橋這個名字,根本就無從聽說。
彆說其他地方的人不清楚,哪怕是閩浙兩省的原住民,多半也沒有聽說過。
即便聽說了,附近的縣市。也還有其他叫的橋梁叫這個名字。
文物保護這四個字,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從來都隻是一個非常不接地氣的概念。
然而,對於長橋村的村民來說,萬安橋是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個地方的見證。
從出生到垂暮,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萬安橋原本就是極漂亮且兼容並蓄的一座木拱廊橋。
橋屋38開間、用柱156根,總長度982米。
這座橋采用不等跨設計。
最長的拱跨152米,最短的106米。
橋墩是舟形的。
重簷橋亭、青瓦雙坡頂。
穿鬥式木構梁架飛簷走梭。
47米寬的橋麵兩側,是一氣嗬成的長凳,俗稱“美人靠”。
春夏秋冬,無論哪個季節從橋上經過,都會看到很多人在橋上。
老人在上麵聊天,小孩子在上麵玩耍。
夏日的夜晚,橋上涼風習習,最是讓人不忍離去。
走上這座橋,就像走進了一段曆史。
長橋村的人到了這裡,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
宣適跟著聶廣義來到長橋村,首先見到的,是很多人坐在溪邊,默默流淚的場景。
“怎麼這麼多人坐在這兒哭?你爺爺奶奶在村裡,這麼有影響力的嗎?”宣適對此很是有些不解。
因為一個老人的離去,嚎啕大哭,不見得是真的傷心,但默默流淚肯定是。
一個人,需要德高望重到什麼程度,才能讓整個村的人,在他即將離去的時候,無聲哭泣。
“你想多了,他們是在哭這座橋,而不是哭我爺爺奶奶,或者彆的什麼人。”聶廣義答疑解惑。
“哭這座橋?”宣適更不能理解了。
“你剛剛一直在開車,萬安橋失火的視頻,陸陸續續有很多人開始上傳。”聶廣義指了指手機,說道:“隨便點開幾個,就會發現很多人是一邊拍視頻一邊哭的。”
宣適想了想,說道:“村裡人,應該是把這座橋,當成自己的家裡的一個部分了。”
“或許吧。”
聶廣義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情。
更不知道什麼樣的心情才是對的。
假如,心情也分對錯的話。
他應該和村裡人一樣傷心,還是應該小小的幸災樂禍?
或許,毫無波瀾,才是最正確的對待方式。
“那你爺爺對這座橋的感情,就可以理解了。”
“是可以理解。”聶廣義苦笑道,“我爺爺可是這座橋的祥瑞之源和命名由來。”
“你是不是很介意這件事情?”宣適問。
“我不介意啊,有個非遺傳承人爺爺,有什麼好介意的。”
“所以啊,廣義,被遺棄這件事情,如果要生氣,應該生氣的也是你爸爸,對吧?聶教授自己都不介意被拋棄的事實,你就不要生你爺爺的氣了。”
聶廣義直截了當道:“我不生我爺爺的氣啊。”
“那你就沒必要對古典過敏了吧?”宣適說,“就像我對咖啡,隻要把誤會解開了,就不存在過敏源了。”
“你怎麼還不明白,從頭到尾,我氣的都隻是我爸爸。”
聶廣義略顯嚴肅地問:“聶教授你行為你也可以理解嗎?他可是被這個地方拋棄的不祥之人誒。他如果沒有一門心思要給這裡申遺,我又何至於此?”
1954年,剛過而立之年的邱富顏——聶廣義的爺爺,一門心思撲到了拱架的重修上去。
他廢寢忘食,甚至不記得自己還有個不到三歲的兒子,恨不得直接住橋上。
聶廣義的奶奶邱慶雲,既要照顧聶廣義的爸爸。
又要每天擔心邱富顏會不會又一次從八米多高的地方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