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舟和薛家兄弟,提著描金考箱下車。
薛府馬車停靠的石階旁,坐著一些總角稚子的蒙生,正手捧著《千字文》高聲朗誦,臨陣磨槍。
“皇天後土,聖人保佑~!”
高爐香案前,一名穿洗褪色絳紫襴衫的白發老者點燃黃香,命人將三牲祭品擺上香案。
供盤裡冷透的豬頭泛著青白,鯉魚此刻正翻著死白的肚皮。
老者布滿繭子的手,撚著三炷香,對著縣文院“明經取士”的匾額,念念叨叨,焚香禱告。
他童生試五十載,屢考不中,渾濁的眼珠唯有乞求,盼著今歲能押中主考官出的考題。
香火混著晨露的清冽,氤氳成嫋嫋煙柱,到處彌散著嗆人的沉水香。
沉水香混著冷豬肉的腥氣,直刺喉管,熏得江行舟掩袖悶咳。
“這倔老張頭,他若能考中,定然是祖墳冒青煙了!”
春桃捧著江行舟沉澱的考箱,拂袖擋住香火氣,神情滿是鄙夷。
“這老頭你認得?”
江行舟愕然道。
眼前人群接踵,何止數千之眾!
“公子,小婢對咱江陰縣的人情世故,可忒熟了!眼前這群上千蒙生,大半叫的上名。”
春桃眸中八卦之火炙熱,壓低嗓音道:“這老頭是城南張廚子的老父,年逾七十二。
他初考童生那年,縣文院門前的梧桐才碗口粗。如今長比腰還寬,是咱們江陰縣童生試,出了名的釘子戶!
張屠子每回來咱薛府送豬下水都要念叨抱怨一番他老爹。
去歲大小姐及笄宴,這老頭想要進薛府私塾求學拜入裴夫子門下,硬要往咱們薛府賀禮塞他抄的《勸學篇》,卻被灶房當裹肉的油紙扔進灶膛也不看看他自家什麼身世,也妄想進薛府私塾!”
江行舟抬頭再看那老者佝僂焚香的身影,頓覺無比可憐。
蒙生人群喧鬨間,
忽地一陣槐花疾風卷起。
“這都即將縣試了,還誦讀詩書,燒香求道,臨陣抱佛腳,有何用處?!”
曹安輕聲嗤笑,此刻正昂首挺胸,腰間玉帶綴著寒光,踏著雲紋靴,碾碎飄落在地的槐花瓣,踏香雪而來。
“曹安!曹府祖傳《折桂文術》,代代子孫中舉,如探囊取物。五世折桂的底蘊,豈是我等寒門能及!”
“五十載枯坐香案前,不如曹府半部《折桂》承氣運!”
周遭蒙生們如分海般退避開一條道,神色中一陣羨慕。
出身曹府世家,身份顯赫。相貌俊美非凡,更是文道修行天才。
怎能不令人羨慕!
“呼~!”
忽然,又有一陣雪浪破空聲,自雲端墜落,驚得眾人回頭。
赫然看見,陸府世子陸鳴一襲素白廣袖攜著墨香,負手淩空而立,足踩著一團丈見方的素白雲團,飛抵縣文院考場。
“陸兄來了!這是詩文術結成的‘詩雲’!比單純的字‘雲’,強太多了!”
頓時,眾蒙生一片羨慕。
此時,
縣令之子李三郎李雲霄乘坐的步輦,碾過滿地狼藉抵達考場。看到風頭正勁的曹安、陸鳴二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帶著寒意。
這二人是他爭奪童生案首的勁敵,對他們自然是心頭不爽。
縣文院牆外簷角處,人群中。
顧知勉將肩頭的雪花抖落,青竹紋襴衫的袖口沾著些許墨色——那是昨夜抄撰文章留下的墨跡。
他掌心攥著的油紙包滲出桂花糖的甜膩,狼吞虎咽。佇立在遊廊的萬字紋窗下,四處張望。
不遠處的廊道,突然爆發出哄笑,幾個紈絝士子正用嵌寶匕首削著特製的狀元糕,想博一個好兆頭。
三丈開外,江行舟和薛家兄弟,正立在縣學院的「在明明德」匾額下,等待縣學院開門。
“江兄!”
顧知勉望見江行舟,連忙快步過去,笑著將背上的考匣抵在雕著牡丹的廊柱上,低聲說道。
在薛府私塾這座遍地是簪纓世家子弟的頂級學府,也就江行舟和他寥寥數人而已,同為寒門士子。
“顧兄來了,你準備的如何?”
江行舟回頭見是顧知勉,不由笑道。
“還行!
此番縣試,考中前三十名童生倒也不難,難的是拿到本縣童生前五甲的名次!”
“江兄,可見過主考官蔡學政的文章?”
“這倒是未曾!”
“昨夜,我苦讀蔡學政當年考童生、秀才、舉人時的文章,押了一夜的考題
蔡公極其擅長農家學問!
若是僥幸能押中,或許有七八成把握能中童生十甲!”
顧知勉眼眶還泛著熬夜的血絲,帶著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