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芍陂。
清澈的湖麵上,停放著一艘艘的戰船。
隨著主船發出各種命令,戰船們不斷的往返,彙合,又分散。
春秋時的楚相孫叔敖修建了芍陂,引水做湖,從那之後,此處便發揮了許多的重要作用,例如灌溉例如抗災,又例如,操練水軍。
岸邊設立了一處高台。
一個中年男人披著甲胄,就站在高台之上,眺望著遠處。
他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的嚴厲,眼神柔和,氣質儒雅,他看著遠處那些正在操練的船隻,一一打量著,低著頭又記錄著什麼。
在他的身後,則是站著兩位軍官。
其中一人臉上帶著燒傷的痕跡,非常的明顯,看著就令人害怕。
他緩緩說道:“主公,隻剩下三天了,若是我們再不回去,那姓盧的又要為難我們。”
王琳似是沒有聽到,也不回答,繼續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
那兩人便不再言語。
過了片刻,王琳又看向一旁的軍官,“打變陣旗號,讓他們再來一次變陣。”
“唯。”
軍官也不廢話,當即舉起了旗幟,開始搖晃了起來。
遠處的那些戰船再次開始變幻陣型,此刻,冷風迎麵吹來,王琳渾身一僵,愣了片刻,又繼續開始書寫。
這風,是王琳一生的痛。
尤其是多變的風。
就在他們還在忙碌的時候,遠處有一行人緩緩靠近了此處,當然,很快就被周圍的士卒給擋了下來。
高台上的軍官回頭看了眼遠處的那些人,眼裡滿是憤怒。
在來到齊國之後,他們這些人的日子過得並不好。
當初那個高演,對他們倒是格外的敬重,各種封賞,給與軍餉,讓王琳全力搜集自己過去的人馬,讓他自己操練,編製成軍,甚至賞賜給他全套的齊**用鼓樂。
但是在高演死掉之後,他們的日子就變了。
廟堂的軍餉直接停發,不再給他們補充。
而地方上的官員們,則是處處與他們作對為難。
王琳的水軍在兩國之間的江水上操練巡視的時候,往往能截獲許多的運贓船。
不是北人偷偷跟南人做生意,就是南人偷偷往北做生意。
尤其是南邊的那些禿驢。
因為各地佛法盛行,故而對和尚的船隻不做限製,南邊的和尚可以隨意到北邊進行佛法活動,這就造成了他們以傳播佛法的名義來進行走私貿易。
其他商船不能正大光明的開往敵國,而僧人的船卻可以。
王琳是個做事較為認真的人,在高演讓他鎮守揚州,總領軍事之後,他就開始召集舊部,厲兵秣馬,開始了嚴苛的巡視。
加上他本來就是南人,是投降而來的,性格倔強,又不太能跟齊人玩到一起去,這使得他與同僚們的關係越來越差,越來越差。
他在這邊就幾乎沒有朋友,都是敵人。
王琳此番前來操練軍隊,揚州道行台的盧潛是相當反對的。
可王琳不理會他的命令,還是帶著人過來了,盧潛便給他規定了時日,催促他期限內返回。
馬車停下之後,果然是走出了幾個官吏模樣的人,指著自己,對左右說了什麼。
軍官再次看向了王琳。
“主公,盧潛又派了人。”
王琳終於收起了手裡的文書,低頭看向了遠處那些人。
“走吧。”
王琳帶著兩人走下了高台,不慌不慌的走到了那些人的麵前,他麾下的士卒正在與他們叫嚷著什麼,發現王琳到來,也急忙收了聲。
王琳大步走到了他們的麵前,他打量著這幾個陌生人。
“盧公便這麼怕我造反嘛?”
婁子彥一愣,朝著王琳行了禮,“王將軍,我們並非是盧潛所派。”
王琳一愣,他再次打量著麵前的這個小子,看了片刻,“婁睿的兒子?”
王琳跟婁睿見過麵,而婁子彥的相貌跟婁睿有些相似。
婁子彥對王琳的直呼其名有些不悅,卻還是讓開了身體,讓祖珽能見到這位王公。
祖珽笑嗬嗬的走上前來,盯著麵前的王琳猛看。
王琳也不生氣,以同樣的眼神盯著祖珽,兩人對視了許久。
“王公,久仰大名啊為了見到王公,我可是趕了數個月的路啊。”
聽到這句感慨,王琳愈發的困惑,“你是”
“在下大將軍府長史祖珽!拜見驃騎大將軍!!”
祖珽行了禮,王琳隨即回禮。
“原來是祖公。”
王琳的臉色頓時就柔和了許多,他解釋道:“方才誤以為是盧公的人,有失禮之處,勿要在意。”
祖珽上前一步,直接拉住了王琳的手。
“王公,勿要如此見外!”
“我家大將軍在塞外聽聞了您的名聲,特意讓我前來與您相見!”
“我從青州離開,已經接近半年,終於見到了您!果真是如傳聞之中那般,虎狼威猛之大將!!”
祖珽的神色激動,言語也是如此。
王琳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手,“不堪之人,敗軍之將,竟讓祖公這般操勞,實在不該,我欲在城內設宴,款待祖公”
“好,好。”
祖珽便直接跟著王琳上了同一輛車,王琳又不好將他趕下去。
坐在車內,祖珽感慨道:“如此天氣,王公還能繼續練兵,實在令人敬佩。”
“這是我的本職而已。”
“當下許多將軍,都做不到這一點。”
“王公,我是來接您離開的。”
王琳的臉色一時間變得格外複雜,他再次看向了身邊這個怪人。
“您說什麼?”
“王公,我聽說了您在此處的處境,這些家夥不識英雄,那盧潛算是個什麼東西,治理江淮這麼多年,不知藏了多少錢財給自己!”
“他何德何能,敢欺在您的頭上?”
“當下廟堂的局勢,您大概也有了解,天子跑到晉陽去了,可以說,廟堂形同虛設,河水以南的各地,如今亂成了一團,有野心勃勃之人,已經開始效仿大將軍,自設官職,自立製度,彼此甚至開始爭鬥,搶奪兵權,拉攏豪族,想要在河南上演一出群雄並立。”
祖珽的眼裡滿是不屑,“不過,也不用我多說什麼,王公也知道這些人都是些什麼玩意。”
“這些人想玩割據那一套,等我家大王天兵到來,沒有一個能活著。”
“而您待在這裡,手裡又有兵,是他們的眼中釘,他們都想要除掉您。”
“若是要去南邊,您跟陳國雖然是死敵,但是我想以陳蒨的為人,若是您願意投降,他肯定會樂意接受,可問題是,我在快到達此處的時候,聽南邊的大和尚們說,陳蒨的身體非常不好,此刻已經很難處理政事,整日都在養病,說他很可能活不過今年。”
“他要是不在了那南國也找不出有膽魄收降您的人了。”
“再說偽周這邊,宇文邕剛剛殺掉了宇文護,正是需要心腹的時候,您若是前往,或許能成為宇文邕的心腹,可唯一的問題是,他們那邊軍頭林立,二十四軍府,柱國大將軍,這些都沒有什麼空缺,父死子替您一個南人,想跑到偽周去施展抱負,即便能為皇帝所信任,也難以掌握實權,可能還是被留在長安,掛個虛官職。”
祖珽竟一臉認真的為王琳分析了起來,仿佛他此刻是王琳的謀臣一般。
他說道:“依我所見,王公如今無論是待在此處,去南,去周,都不是什麼好選擇。”
“故而,隻有我家大王這裡,才是您最好的歸宿!”
“我家大王對您格外重視,我身為長史,在國內有諸多大事,主公讓我放下這些事,千裡迢迢的前來,足以證明他對您的重視,而我家主公麾下也缺乏擅水軍的將軍,您若是去了,肯定是位列諸將之上,總領水船之軍!”
“最後一點,我家大王以卑吏建功,短短七八載,已得河北,屢敗偽周,親斬大將,崛起之勢一覽無餘,您如今前往投奔,往後便是從龍之臣也!!”
祖珽再次上手拉住了王琳的手。
“王公,我跟南邊這些人不同,我向來直爽,有什麼便說什麼。”
“王公可願與我一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