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
天色還不曾完全亮,而大門外卻已經傳出了低沉的哭泣聲。
這哭泣聲越來越大,漸漸席卷了整個街道。
府邸的門被輕輕推開,門口的兩個甲士當即回頭。
開門的是個年輕人,穿著明顯與這些南人不同,他好奇的看著周圍,“這是出了什麼事?”
那兩個甲士對視了一眼,“不必擔心,並無大礙,請回去休息吧。”
後生笑著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了幾眼,關上了門,快步返回了內屋。
他就這麼一路走進了最裡頭的書房,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
後生走進了屋內,就看到一個相貌非凡的年輕官員坐在案前,手裡捧著書,正看著些什麼。
後生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一旁,“小宗師,街道上有哭聲,我出去觀看,發現城內許多人都在發喪哭泣”
官員當即放下了手裡的書,臉色變得略微肅穆。
“莫非是南人已經戰敗?”
那後生搖了搖頭,也不敢給出一個準話。
“你再派人告知南國皇帝,就說我想要早點見到他。”
“唯!!”
後生轉身離開,屋內隻剩下了這位年輕的官員。
這個年輕人喚作宇文孝伯。
宗室出身,跟皇帝宇文邕乃是同月同日出生,宇文泰覺得很驚訝,就將他接過來,親自撫養,讓他跟宇文邕一起長大。
故而他跟皇帝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要親兄弟,兩人在長大之後,關係也格外的親近,在宇文護當權的時候,宇文孝伯因為自己身份特殊,多次幫著皇帝完成聯絡工作。
如今宇文邕執掌大權,他也成為了皇帝身邊的鐵杆心腹之一。
宇文孝伯緩緩拿出了那文書,再次翻看了起來。
這是他出使南國之前,皇帝所交給他的。
宇文邕跟他說了很多,又給他寫了些東西,指點他如何完成自己的使命。
宇文孝伯此番前來,乃是為了跟陳人結盟。
宇文邕在隱約得知南人要出征的時候,就派遣了宇文孝伯出使陳國。
宇文邕麾下的智囊團們一致認為,劉桃子在河水以南,陳人是不可能完成目的的。
劉桃子不會看著陳人趁火打劫,占領河南地。
而對南人的軍事力量,怎麼說呢,他們打防禦戰確實很厲害,打進攻就差了許多,尤其是主動進攻北人的時候。
他的智囊們都覺得,可以跟陳人聯手,陳人有他們的優勢,周人有周人的優勢,雙方達成一致,一同來討伐劉桃子,先將這個忽然崛起的強敵按死,而後大家再來分個死活。
宇文孝伯趕來之後,皇帝陳頊並沒有急著見他。
而若是南人已經戰敗了,那他或許會跟自己見一麵。
宇文孝伯便開始做起了進宮拜見陳主的準備。
從早上等到了晚上,快要天黑的時候,有甲士忽然登門,請求他們前往皇宮。
這一點都不符合禮法,沒有哪個國家的君王會在這個時候接見外臣。
跟著一同出使的眾人都有些生氣,認為這是對他們的輕視,但是宇文孝伯卻沒有生氣,他安撫好了麾下的這些人,方才跟著這些甲士們前往皇宮。
走在建康的路上,宇文孝伯偷偷看向了外頭。
外頭哭喪的百姓數不勝數。
幾乎是家家戶戶都在哭嚎發喪。
那一件件的白幡高掛在門口,令人膽戰心驚。
遠處還有些發喪的隊伍,宇文孝伯令人避開他們,勿要與他們衝撞。
當他們一路來到皇宮門口的時候,宇文孝伯隱隱約約的嗅到了些血腥味。
遠處的甲士們如臨大敵,此刻都是警惕的望著周圍。
他們這一行人,經曆了六次盤查,方才得以進入皇宮。
皇宮之內,同樣是有些壓抑。
宇文孝伯看著這一切,心裡幾乎能確定,南人戰敗了,而且敗的很慘
他們在太極殿見到了皇帝陳頊。
陳頊坐在上位,臉色鐵青,眼裡尚且還有怒火不曾消散,即使是見到這些來自他國的貴客,他臉上也擠不出笑容來。
宇文孝伯急忙行禮拜見,坐在了皇帝左手邊的位置上。
想起宇文邕的交代,宇文孝伯當即問道:“陛下,外頭這是出了什麼事?”
陳頊沉默了一下,“戰事互有勝負而已,無礙。”
宇文孝伯搖著頭,長歎了一聲,“當初劉桃子襲擊長安的時候,長安也是如此光景,家家戶戶戴孝,哭聲不絕,大街上都是祭祀的人,連陛下都下詔來祭祀這些戰死的士卒們。”
聽到劉桃子的名字,陳頊的臉色變得更差,幾乎就要趕客了。
宇文孝伯急忙拿出了自家皇帝的書信,畢恭畢敬的讓閹人遞給了陳頊。
陳頊接過書信,有些驚訝,“你來到建康有許多天,你主的書信怎麼今日才遞交上來呢?”
宇文孝伯說道:“若是陛下都沒有見我們的想法,那書信遞交上去也沒有什麼用處。”
陳頊翻開書信,看了起來。
宇文邕的書信裡多是些寒暄,沒有太多的內容,就是拉了拉關係而已。
他放下了書信,隨即看向了宇文孝伯,“你們是因為北伐之事而來的吧?”
在陳人北伐的事情上,周人當然是持反對態度的,他們也害怕陳人獲得兩淮地區,主要是兩淮地區可以養馬,還可以練騎兵,若是讓南人得到這個地區,那天下的局勢立刻就不同了。
南船北馬,這要是讓南邊船馬皆有,那北人可怎麼辦?
在周人來到陳國的時候,陳頊等人就猜測對方的用意,都覺得對方是來勸阻自己進行北伐的,因此就沒有在意。
但是周人來了之後也不走,就這麼呆在自己境內,今日又上奏求見。
陳頊這才起了跟對方見一麵的想法。
宇文孝伯聽聞,卻頓時搖起頭來,“並非是這樣。”
“北伐與否,乃是陳國的事情,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哦?”
陳頊有些意外,他看著宇文孝伯,“你們皇帝當真是這麼想的?”
宇文孝伯認真的說道:“我家皇帝當然是這麼想的,他非但沒有勸阻的意思,還想要幫助陳國來完成北伐。”
“哦??”
陳頊更加驚訝了,“怎麼幫助啊?”
“陛下,天下苦桃子久矣!!”
宇文孝伯的臉色當即變得激動起來,他憤怒的說道:“劉桃子乃是天下巨寇!”
“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契賊!”
“本性凶殘,殺我大將,屠我子民,便是他自家的皇帝,如今都被架空在晉陽,可謂是危害天下而無一利!”
“我家陛下很早就想要殺掉他,為天下除害,隻是,先前戰敗,大周至今沒能緩過來,糧草缺乏,百姓疲弊,無力再戰!”
“我出發之前,陛下曾告知我,劉桃子,本性貪婪,若是南國要取兩淮,此人定然會出兵襲擊,而此賊力大,又恐南人不敵,希望能兩家聯手,共同討伐。”
“南國缺馬大周則足,大周缺糧,南國則足,若是二者聯手,大周以騎兵,大陳以車船,何愁劉桃子不滅呢?”
陳頊聽著對方的話,臉色出現了些動容,看向一旁的閹人,“讓使者坐的近一些,勿要如此失禮!”
閹人急忙為宇文孝伯改了位置,宇文孝伯就坐在了陳頊的身邊,坐的很近,表示信任。
陳頊皺起眉頭來,嚴肅的說道:“朕此番失利,也是因為劉桃子這個賊人。”
“此賊凶凶,朕欲討伐,隻是力不足,不知周主有什麼計策呢?”
宇文孝伯即刻回答道:“我主認為,劉桃子當下根基尚且薄弱,麾下能用而不過三州之軍。”
“數量還不到四萬人。”
“不過,他如今窮兵黷武,正在各州建軍府,若是讓他練出了這些新軍,再想要覆滅他,隻怕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