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仁。”
“阿仁.”
低沉的聲音從漆黑之中傳來。
布滿血絲的雙眼忽從黑暗之中出現。
“啊!”
婁睿大叫著坐起來。
屋內一片漆黑,婁睿隻能聽到自己重重的喘息聲,渾身都被汗水所濕透。
他壓著頭,看向了周圍,黑暗之中,再也沒有傳出呼喚,又或者出現什麼眼睛。
婁睿爬起身來,悉悉索索的披上了衣裳。
他猛地推開了門。
刺骨的寒風夾雜著些小雪,用力的拍打在他的身上。
外頭仍然是深夜,星光在半空之中閃爍,今晚的天色格外的漆黑,黑的發亮,像是被潑了墨。
狂風呼嘯而過,府內一片寂靜,左右也看不到什麼人。
婁睿在門口站立了許久,凝望著遠處。
寒風依舊,天色一點點的泛白,不知過了多久,那如墨般的黑開始淡化,一點點的褪色。
婁子彥推開了內院的大門,領著幾個人,快步朝著內屋走去。
剛剛走過了長廊,一抬頭,竟看到了大門敞開的內屋。
婁子彥大驚,趕忙加快了速度,快步衝到了門口,剛將身體探進去,就看到坐在了案前的婁睿。
婁睿將案擺到了距離門不遠的地方,上頭還放著一壺酒。
婁睿裹著很厚的衣裳,臉色通紅,眼眶浮腫,精神萎靡。
婁子彥急忙令人點蠟,關門。
“阿爺,外頭這般寒冷,怎麼將門開著?”
婁睿瞥向了他,又看向了門外。
“悶得很,吹吹風。”
“怎麼來的這麼早?”
“阿爺,今日不是要去刺史官署拜見大將軍嗎?”
“是您說讓我早些來的啊.”
婁子彥更加的困惑,阿爺看起來有些怪怪的。
婁睿這才想起了這件事,他沉默了會,忽問道:“大司馬那邊呢?可有什麼消息?”
婁子彥一臉茫然的搖著頭,“就大將軍上次告知那件事之後,就再也沒有彆的消息了.”
婁睿這才掙紮著起了身。
婁子彥上前扶起他,婁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嘴裡嘀咕了幾句,而後開始更衣洗漱,也沒有吃什麼,就帶著兒子出了門。
城外很是熱鬨,不怎麼受到這寒風的限製。
有許多明顯是操著南國口音的人,在賣冬衣等禦寒物資。
婁睿和婁子彥坐在車內,看著比過去沉默許多的父親,婁子彥忍不住問道:“阿爺,是不是有什麼不利的消息?”
“莫非大將軍容不下我們?”
婁睿搖搖頭。
“再過些時日,就是姑母的忌日了。”
“我最近常常夢見她。”
“似是在責怪,怪我沒能守住基業。”
婁子彥臉色大變,他急忙咳嗽了起來,想要壓過婁睿的聲音。
婁睿幽幽的看向他,婁子彥壓低了聲音,“阿爺可勿要這麼說啊,我們如今可在大將軍的麾下,這樣的話容易引起忌憚。”
“這基業,早就守不住了,大司馬帶著軍隊去了河洛又能如何?”
“就是讓他占了河南地又能如何?”
“我常常聽聞大司馬的勇武,可大將軍的勇武是我真正見過的。”
“況且天下精銳皆在河北,河北是何等模樣,河南又是何等光景?”
“大將軍不隻是能打,麾下更是人才濟濟,文治武功,同樣出色,麾下十刺史,治理地方,賢名都傳到了河水以南。”
“我聽到各地有童謠:一賢王,三治臣,五虎將,十良牧,九州天下。”
“這一個賢王是指大將軍,三治臣是指祖珽,高浟,崔季舒,五猛將是高長恭,斛律光,暴顯,王琳,姚雄再加上那十個刺史,就能取得天下了”
婁睿忽開口問道:“彆的我都能理解,但姚雄是怎麼配進五虎的?”
婁子彥不知道阿爺這話題為何跳動的如此之快,但是隻要他不說什麼先祖基業之類的話,他都是願意跟對方繼續說的,先將話題撇開再說!
他急忙回答道:“姚雄這人,阿爺或許看不上,但是他.挺走運的,這些年立了許多功勞,當初楊忠領著眾人來打北地,是他砍了敵將的頭顱,後來跟高長恭去打突厥人,又是他砍了一位東部可汗,而後去討伐周人,他又砍了幾個周將”
婁睿這才想起來,這廝好像還真的偷過不少頭顱。
婁子彥儘量將話題轉到了彆處,婁睿也就沒有再提起基業的事情。
婁子彥是真的害怕,他就不相信段韶能重立基業,也不覺得這大齊還有什麼生還的希望,獨孤永業那個人,本性不佳,他們自己不打起來就不錯了,還想守基業?
他們來到了官署門口,此處早聚集了不少人。
婁子彥跟在父親身後,一路走進了裡院。
劉桃子坐在上位,許多將領和官員們都坐在他的左右。
婁睿與眾人相見之後,坐在了靠近劉桃子的位置上。
劉桃子此刻正在宣讀對這次出征的諸將士們的封賞。
此戰的首功,是被賜給了王琳。
這讓王將軍多有些羞愧,他是真的覺得自己算不上什麼首功,督軍的婁睿,破敵最多的史萬歲,都比他有資格。
但是劉桃子卻認為,此番戰事,許多部署都來自於王琳,王琳憑借著對當地和敵人的熟悉,一次次為劉桃子提供精準的情報以及適合的戰略,方才做到了這麼多的事情,便是吳明徹那件事,也是王琳來負責的,故而王琳當首功。
史萬歲等人對此當然沒有任何意見,要是沒有王琳,他們連水攻都搞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王琳被封為光州開府大將軍,也就是光州大將軍。
跟朔州將軍姚雄,靈州將軍高長恭等人比起來,他多了個‘大’字,這其實就是表彰他的資曆,在劉桃子麾下,很多老將也都帶了個大字。
總領光州軍事。
另賜儀同三司等權。
其餘眾人,也都各有封賞。
祖珽坐在一旁,撫摸著下巴,神色複雜,卻沒有打斷劉桃子。
在進行賞賜之後,當然又是進行責罰。
此番在南國的許多敗將,也都被處以不同的懲罰,尉破胡跪在大堂之中,當聽到自己因戰敗之罪被貶為白身的時候,他終是鬆了一口氣,再也沒有顧慮了。
他再三拜謝劉桃子,站在了門口之外的位置,準備結束後就動身離開。
而劉桃子並沒有講明對婁睿的封賞或者責罰,婁睿平靜的坐在一旁,等到劉桃子公布諸事後,帶著自家孩子匆匆離去,也沒有詢問。
眾人各自離開都有要事要做。
祖珽此刻卻貼在劉桃子的身邊,憂心忡忡。
“大將軍,我所說的事情,不能再遲疑了。”
“段韶在南邊自立,已經造成了一些影響,他那邊可是已經宣布我們不再是齊臣,是叛賊了。”
“這官爵怎麼辦呢?”
“故齊國的爵位和官職,是不是要保留?王公可是有驃騎大將軍的官職的,這怎麼辦?”
“還有婁公這樣的,這又怎麼辦?”
“國內那些宗室呢?”
祖珽趕忙說道:“主公,您要儘快下令啊,我們該駁斥段韶,指責偽帝,再立新君,否則,這些問題就會一一冒出來,自亂陣腳!”
“若是您就這麼脫離齊國,那我們就不再是正統了,高浟高長恭這樣的齊國宗室,他們會怎麼想?”
在此時的人眼裡,禪讓其實還是正統的行為,畢竟是效仿古代的賢王,而禪讓不會廢掉上個朝代的法統,會延續下來,以大將軍的為人,上個朝代的宗室們也不會遭受到什麼不公的待遇,祖廟足以保存,他們也能繼續為新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