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鄴城通往晉陽的官道,一行人馬正在匆匆前進。
過了鄴城,劉桃子便加快了行軍速度,大軍此刻也是修整完畢,急行軍也不是什麼問題。
祖珽縱馬飛奔在劉桃子的身邊,祖珽已經上了年紀,可竟能跟上劉桃子的行軍速度,一點都不覺得吃力。
祖珽的馬術相當的精湛,在史萬歲質疑他是否能跟著大軍一同行軍的時候,他給史萬歲表演了下‘馬兩側翻身’,史萬歲驚為天人。
如此年紀,能在馬背上完成這麼一套動作,確實厲害。
走過了又一個城池,晉陽距離他們也是越來越近。
“主公。”
祖珽忽開了口。
劉桃子瞥了祖珽一眼,祖珽眺望著遠處的城池,開口問道:“那篇檄文,已經宣告了齊國滅亡,那往後,要以什麼身份來自居呢?”
“主公是準備稱帝,還是先稱王?”
劉桃子的這股勢力,在過去是屬於‘齊國大將軍劉桃子’,是以此為名義而進行的,如今劉桃子主動撕掉了身上的皮,將這張皮弄得臭不可聞,那他們自然就需要新的身份來立足。
平城王和大將軍的身份來自齊,儼然是不能再用了。
劉桃子並不遲疑,他問道:“有什麼差彆?”
“其實也沒什麼區彆,周人稱皇帝也還不到十年,過去他們都是以天王來自居的。”
“自領王號也好,自領皇帝號也好.如今沒有任何的區彆。”
“反正各國都還是一樣的敵視我們,我們怎麼稱呼自己,他們都隻會稱我們為賊。”
“其態度不會因為主公進號而有所改變。”
“所以祖公是想讓我稱帝?”
祖珽輕笑了起來,“能一步到位當然最好,節省了許多麻煩,主公做了皇帝,便與那幾個平起平坐,能冊封丞相,大將軍”
“所以祖公不是盼著我稱帝,是盼著自己當丞相?”
“沒區彆,主公若是稱王,照樣還是能冊封,我們這幫人,想要為主公擬定出一份禮法,隻怕是不容易,也沒那麼多的時日,隻怕規格上都會一樣。”
祖珽話裡話外,都是在暗示劉桃子應當稱帝。
當然,不隻是祖珽,諸多的部下,也都希望劉桃子站的位置更高,畢竟,劉桃子的名號變大,那他們的名號也跟著變大。
黑風似乎都讚同祖珽的看法,此刻搖晃著頭,顯得格外興奮。
劉桃子輕聲說道:“我向來就沒有什麼野心,我所想要的,隻是平定天下而已,如今北方需要一個統帥,由我來擔任。”
“若是進號皇帝,其中許多麻煩,製定禮法,設立內官,到時候我想要出征,都是天大麻煩.”
“先進王爵吧。”
“越快越好,也勿要搞什麼大陣仗,便宣告河北立有新主,立有新國就好。”
祖珽再次苦笑。
“彆人都是以稱王稱帝為誌向,主公卻是以此為手段,當真是世所罕見。”
主公不願意做皇帝的原因竟然是覺得稱帝太麻煩??
若是彆人這麼說,祖珽肯定覺得對方虛偽,但是劉桃子這麼說,他是真的相信。
這些年裡,劉桃子已經無數次的改變了他的認知。
他一臉的嚴肅,“主公,其實,在朔州的時候,我對主公的出身進行了考證。”
劉桃子瞥向了祖珽,“我的出身?”
祖珽認真的點著頭,“不錯!”
“那你考證出什麼來了?”
祖珽略微低頭,吃力的從馬鞍上掏出了一份文書。
因為正在縱馬前進,那文書被風吹的不斷作響,根本難以觀看。
但是祖珽不在乎,他就這麼假裝讀著文書。
“漢昭烈皇帝劉備生魯王劉永,後歸於晉,拜奉車都尉,劉永生鄉侯劉晨,劉晨生劉玄,中原大亂,劉玄往蜀地,獲封安樂公,劉永生公劉超,劉超生子劉器,成漢滅亡,劉器被俘往建康,劉器生子劉護,劉護生子劉保,宋立國,劉保得封侯,劉保生子劉道,元嘉北伐,擔任將軍,被俘於魏,往六鎮為蒼頭,劉道生子劉成甲,劉成甲生子劉桃枝,劉桃枝生主公!”
祖珽信誓旦旦的收起了文書,格外嚴肅的看著劉桃子。
“主公,根據我的考證,您確實是漢王後裔!乃是昭烈皇帝,魯王劉永之後!”
聽著祖珽這麼一副認真的樣子,劉桃子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笑容。
“這套東西,祖公編了多久?”
“主公,事關重大,我豈能亂編?”
“這些都是臣搜尋各地的史書和記載,再詢問您族中的長輩,方才得知的!”
“這些都是屬實的!!”
祖珽稍微放慢了速度,再次拿起文書,將上頭那密密麻麻的考證指給劉桃子來看。
看得出,祖珽確實很用心。
而且,也是早有準備了。
劉桃子沒有再質問,“好,就如祖公說的,我便真是漢室後裔,又能如何?祖公是想讓我進漢王?”
“從古至今,論治世,唯有兩漢,主公不立漢王,誰人能立?”
“漢高祖稱漢王,是因為有漢地,劉備立漢中王,是因為他有漢中,我麾下有什麼?怎麼立漢王?”
“金刀劉。”
祖珽很是認真的說道:“我知道主公向來不在意這些,但是有人在意。”
“最近這百餘年裡,金刀劉的讖言越來越流行,無論是在北方,還是在南邊,無論是在皇帝身邊,還是在百姓的身邊。”
“當初南齊的皇帝想用金刀來吃瓜,就有大臣勸諫他,民間都有金刀劉的讖言,不可用金刀。”
“這就是我們能用的東西。”
“主公當初派人去收複河北,結果很多百姓也跟著逃亡,逃到河南,我們去討伐光州,光州的百姓又開始四處逃離。”
“這不是因為主公殘暴,乃是因為傳播名聲的人都是我們的敵人。”
“他們可以肆意抹黑,而百姓們卻不敢去賭,都當主公是爾朱榮那般的叛賊,是屠夫,紛紛逃離。”
“可金刀劉便不同了。”
“那麼多的讖言,主公可知為何唯獨此讖言最是流行?”
“不知。”
“大家所懷念的並非是數百年前的國號,所懷念的乃是那個能穩定百餘年的時代。”
“那個時代,大多數人都有道德,官員們同樣做下賤事,可至少明麵上過得去,百姓們還是會遭受暴政但是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整日提心吊膽,毫無秩序可言。”
“主公稱漢王,則金刀劉的讖言就能為我們所用。”
“到時候,至少我們去討伐一些地方的時候,百姓們就不會跑的那麼多了,或許南邊有才學的士人,也會來投奔我們,參與我們的考核,這對我們絕對是有利的。”
“兩漢啊”
劉桃子輕聲念叨著。
“好吧。”
“若是真能少死一些人,那便當漢王。”
祖珽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笑嗬嗬的將那文書收起來,“主公且放心吧,您向來輕視讖言,尚且不知道這能帶來多大的影響,就連侯景這樣的貨色,都敢去用金刀劉的讖言,還能獲得好處,何況是主公這樣的正統呢?”
“主公行仁政,天下皆知,官員清廉,將士勇猛,再配以金刀劉。”
祖珽嗬嗬直笑。
“天下之間,再無人能與主公抗衡了。”
晉陽。
田子禮姚雄,高延宗,尉囧,吐奚越,高孝瑜等等眾人,此刻就站在官道一側,等著劉桃子的到來。
眾人站在這裡,彼此之間的氛圍卻是相當的古怪。
沒有當初的那種和氣。
隨著檄文的公布,很多事情即便不說,也難免會令人心生隔閡。
高家三兄弟,此刻就是被眾人隱約圍在中間,前頭是姚雄,後頭是吐奚越,有種包圍的意思。
高孝琬臉色很黑,幾乎在爆發的邊緣,高孝瑜死死拉住他,讓他平靜。
便是高延宗,此刻都覺得有些不適。
他們這些宗室像是被孤立起來了。
他們站在此處,什麼都沒說,大家也都不談論,安靜的等待著主公的到來。
地麵微微顫抖了起來。
將軍們紛紛看向了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