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表情自然,筆墨不頓,似乎還能繼續逆推幾組。
如此,陸錫反倒有可能因為使用掌握度不夠的古甲文,在最後一點時間,被齊晨、裴依追趕上。
至於楚銘
還在沉思,紙頁上有寥寥不多的幾筆線條,似乎依然沉浸在剛剛的線條畫中。
唐白見狀,神色中既有欣賞,又有擔憂。
左淵雖為文林苑副官,卻也是當朝丞相,權威極大,若是過不了這一關,唐白也很難留下楚銘。
所謂名正言順,就是要用能力讓人無話可說。
左淵官至丞相,城府何其深,今日突臨文林苑目的不純,又以太子殿下和聖上施壓,唐白心中隱隱有不好之感。
楚銘是個良才,定能在各類古籍、古物中找到玄妙,他希望其留在文林苑。
可若是按照當前情形去看,他又有些不確定。
二十組詩詞,怎會到現在一句都逆推不出來?
總不能又是空想之法?
線條畫用空想之法還能用遐想構設能力強大來解釋,但這次的詩詞逆推象形文字,考驗的即是象形文字的掌握度。
腦海中存儲的象形字越多,文字儲備越豐富,逆推的速度便越快。
換句話說,在有一定的古甲文字存量下,也該逆推個三兩組了吧?
三組之後難度會直線上升,因為他和左淵有意加大了三組後的詞組複雜程度。
詞組不是單個文字,所需的文字儲備不是簡單的文字,而是需要詞義結合,難度會有很大提升。
是故,逆推出來,卻不寫在紙上,很容易會被後續詞組的晦澀詞義擾亂。
亂則失,失則泄,泄則敗。
唐白此時,已然不明白楚銘為何還不動筆。
總不能這小子邏理清晰超人,記憶超群?
唐白眸光微微閃動。
他見過很多才識之輩,或是勤學苦讀,或是天賦不錯,其中不乏有邏理清晰,記憶超群之人。
但在他看來,能在這等逆推象形文的考驗中,僅在腦中構思關聯,最後一起寫下六組詩詞的,才是真正的邏理清晰、記憶超群之人。
齊晨、裴依做不到,陸錫可能做到。
唐白自認年輕時可以做到,族中那位小輩也差不多能做到
堂中的白衣少年可以?
當唐白在關注白衣少年的同時,左淵亦在有意無意的看向楚銘。
今日來此,並非恰巧,也並非是因為太子催促《山海大荒通經·海經》解讀,而是因為一品寒門寒士楚銘。
他此前得到消息,一品寒門給十三位寒士分置案卷,卷上內容為調查朝廷官吏。
能在溱都為官,誰都不可能乾淨,隻要查,那必然會查出些什麼,並且深究之下,還會層層往上。
楚銘查了工部營繕司崔業,可那崔業卻是個城府深不夠深,淺也不淺的人,留下了證據自保。
敲打之下才知,證據竟是牽扯到河運總司唐旋和中書令陸仕中。
如今隻有唐旋罪證出現,中書令陸仕中的證據卻消失不見。
是崔業為保自身故意撒謊,還是證據握在誰手中?
他不想賭,也不敢賭。
朝中人皆知陸仕中是他左淵提拔上來,其子陸錫更是常隨身後。
一品寒門會不會追查陸仕中,查了陸仕中會不會又來查自己?
左淵知當今聖上多疑,虎甲軍統帥項躍便是最好的例子,他不敢保證,是否有一日,自己會步上後塵。
是故,他今日來此,就是想提前來接觸下案卷調查的最初者,一品寒門寒士,楚銘。
最好的,是聯合唐白,把堂中那白衣小子盤問一遍,差些,也要問出些什麼。
隻是
左淵餘光瞥向唐白,心中微動。
唐白這位大家退居文林苑多年,似乎並不想再摻和到朝中事,心思都撲在了作畫和古籍、古物上。
不過,如此也好,倒是少了個朝堂對手。
再看楚銘,隻是個邊陲縣城來的商賈庶子,要靠山沒靠山,要背景沒背景,隨便給點甜頭,應該就能搞定。
設置這類考驗,是為增加難度,讓堂中庶子難進文林苑。
事後,他再表露惜才之意,給予些口頭上的誇讚和獎勵。
一個十幾歲少年,失意挫敗之際,得當朝丞相誇讚和欣賞,勢必會種下偏向乃至是投靠的念頭。
堂外兩名老者心思各異,堂內三人筆墨勾勒,一人垂目沉思。
時限來到最後一刻鐘。
陸錫紙上已有十二行完整象形詞組。
第十三行已逆推出一種象形文,逆推的古甲文則是過半。
齊晨亦有十二行,隻是那第十二行還未結束。
裴依則有十一行,正在嘗試十二行。
三人目前狀態都是提筆難下,看樣子都遇到了阻礙。
而那垂目沉思的白衣少年,終是提筆勾墨。
筆墨揮動,不見停頓,還是如先前一樣,仿若一切都已在腦海中構思完成,隻待寫到紙上。
唐白眸中凝光。
堂中少年先前線條畫考驗是在最後半炷香動筆,這次倒是提前了不少。
矚目紙頁上,似有一行行古甲文字在墨下顯現。
隻是這次,有白色衣袖遮擋,他看不真切寫的如何。
但看那筆杆晃動不停,井然有序,紙上內容恐怕不是亂寫。
唐白心頭已有波瀾。
難道這白衣少年真能如線條畫一般,僅憑腦中遐想構設,就逆推出古甲文字並不受後續詞組的影響全部清晰記住?
倘若如此,楚銘的天賦怕是不比族中那位晚輩差。
念及此,他那雙本有些深邃的眸子中竟是掠過精芒。
遐想構設,邏理過人,這就是絕佳的繪畫苗子啊!
興許,他能再培養出一名有能力衝擊金榜題名的弟子。
左淵亦是在楚銘下筆之時凝目看去,眉宇間極速掠過微不可察的異色。
堂中庶子到現在才提筆,是胸中有墨?還是胡寫亂描?
他看著那白色衣袖遮擋的案桌,心中忽有異樣感覺。
那庶子,不會
眉宇暗凝之際,他嘗試換了個角度去看。
可惜,還是看不清白袖之下遮了什麼。
“唐大人,我看齊晨已經寫下十三行,都快趕上陸錫了,這段時間進步很大啊。”左淵將注意力移到齊晨那邊。
“齊晨和裴依想參加金榜百識大比,故而這段時間勤奮了些。”唐白笑道“我記得陸錫也要參加金榜百識大比吧?”
“嗯,陸錫想試試詩詞,在象形字上倒是有些生疏了。”
“”
當朝丞相在文林苑與一位畫道大師這般閒聊著,實屬罕見。
很快。
“時間到了。”唐白站在堂上。
堂下四人應聲停筆,沒誰多寫一個字。
十三郡的天才人物,身處皇城文林苑,自是不屑於搶那瞬息。
唐百走向陸錫,左淵則看向齊晨。
“陸錫,二十組詞句,逆推古甲文十四組半。”唐白宣聲道。
十四組半?
旁邊的齊晨和裴依聞言,臉上可見喜色。
“齊晨,逆推古玄文十四組半,古乾文十四組半。”左淵有些意外。
“裴依,逆推古玄文十三組,古乾文十二組半。”左淵又看向旁邊裴依的紙頁說道。
古玄文、古乾文皆是如古甲文一般的古籍象形文字。
裴依朝著齊晨投去個讚賞眼神。
同為十四組半,可算是找回了
“逆推古玄文十八組。”
兩人暗喜之際,唐白再次開口。
笑容凝固的總是那般應景,接著便有些僵硬。
古甲文十四組半,古玄文十八組?
古玄文是他們研究文獻的主要古文字,隨後是古乾文。
至於古甲文,除了《山海大荒通經》,就沒有其他古文獻上出現過,是故接觸的最少。
陸錫以最難的古甲文媲美齊晨最熟悉的古玄文和古乾文,超出裴依。
高下立判了。
陸錫朝著身前老者拱手作揖,唐白看了眼,微微點頭。
他雖不喜陸錫,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天賦之高。
這般,唐白走向後排,心中有所期待。
左淵自持身份,沒有過去,目光倒是投了去。
楚銘起身拱手,交出紙頁。
沒有白袖遮擋,唐百終是看清紙上內容。
嗯?
驚喜之色瞬間湧至臉上。
一眼掃去,足足有二十行。
從頭一行行看去。
因為是古甲文,唐白研究的也沒那麼深,故而看的速度並不快。
第一行正確第二行正確第三行正確
至十七行,用時盞茶,都已確認無誤。
齊晨和裴依二人疑惑轉身盯著後排,陸錫心高氣傲,心有疑顧,卻沒有轉身。
左淵欲過去看看,想了想還是沒有挪動腳步,隻是開口問道“唐大人,如何?”
“等等,還有三組沒確認。”
唐白目不轉睛,有些費力的檢驗十八行,十九行。
正確。
到最後的第二十行,他有些拿捏不定了。
這一行詞組,是左淵出的,逆推的古甲文,頗為繁雜。
唐白頓了下,轉身走到左側,那裡是書架,上麵放了不少書籍。
隻見他從中間位置抽出本書,端在手裡對照著檢查。
【劍葫靈識】掃去,唐白對照用的書,即是古甲文詞集,翻看的那一頁,是楚銘此前貢獻的邊旁部首組合推演之法。
左淵看的暗暗皺眉。
他對古甲文有些了解,但並不深,十行詞組,他自己都不能全部逆推成古甲文。
片刻,唐白放回對照用的詞集,重新走到楚銘身邊,神色看起來有些凝重。
那凝重色神色下,雙眸又在隱隱閃動。
“楚銘,逆推古甲文”他刻意頓了下,目光掃過齊晨、裴依、陸錫。
齊晨、裴依跟在唐白身邊多年,見得唐白這副表情,心中頓時有個數字浮現。
不會全部逆推出來了吧?
二十組?
兩人匪夷之際,唐白清了下嗓子,似隨意的笑著說道“二十組。”
真是二十組!
齊晨、裴依心臟猛地抽搐。
文林苑研究的古文字有五六種之多,古甲文絕對是其中最為複雜晦澀的象形字。
兩人不使用古甲文逆推,即是因為接觸的太少,儲備不夠,也是因為逆推古甲文太痛苦。
陸錫聞言,捏著筆杆的手不自覺握緊,臉部肌肉更是有些控製不住的微微抖動,好在沒轉身,倒也沒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