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城隍廟殘破的功德箱後,功德箱的粗糙表麵硌著我的膝蓋,看春杏帶人往香爐撒摻了赤硝的香灰。
供桌下新換的蒲團鼓鼓囊囊,掀開能看到我特意留給趙師爺的驚喜——三年前他送給侯府那尊"笑麵觀音"的泥胎,此刻肚子裡填滿了琉球火石。
信鴿撲棱棱掠過屋簷時,一片墨綠尾羽飄然落在功德箱的銅鎖上。
我捏著羽根處的鮫人淚標記,突然聽見赤兔馬穿透夜色的嘶鳴。
遠處河道隱約傳來木頭摩擦的吱呀聲,像是無數利齒在啃噬冰麵,那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河麵的冰裂聲混著硫磺燃燒的劈啪聲撞進耳膜時,我正把最後一粒琉球火石塞進觀音泥胎的肚臍眼。
春杏突然扯著我蹲進供桌底下,三支淬毒的弩箭"篤篤"釘在方才站著的梁柱上。
"趙師爺的蒙衝艦著火了!"小乞兒從房梁倒掛下來,鬆子糖的甜膩味兒混著硫磺煙撲在我臉上,那刺鼻的味道讓我有些反胃,"青魚船頭燒得像正月裡的走馬燈,那些水鬼撲通撲通跳冰窟窿呢!"
我從功德箱縫隙望出去,墨綠尾羽的信鴿正撞上突然升起的孔明燈。
浸過鯨油的燈罩遇火即燃,漫天綠焰裡浮出陶軒用螺子黛畫的雲雷紋——那紋樣倒映在冰麵上,竟與浪花紋嚴絲合縫。
"該收網了。"我吹亮火折子,觀音像肚臍眼竄出的火星順著香灰痕跡蛇形遊走,將二十艘蒙衝艦連成燃燒的鎖鏈。
赤兔馬的嘶鳴穿透濃煙,玄甲軍鐵蹄震得功德箱裡的銅錢叮當作響。
趙師爺從著火的桅杆往下跳時,繡著浪花紋的披風掛住了船帆。
這個總愛用海腥味熏衣裳的謀士,此刻像條脫水掙紮的銀魚,被春杏帶人用浸過蒜汁的漁網兜頭罩住。
"聽說鬆子糖配硫磺煙能治口臭。"我把小乞兒剩下的糖塊塞進他罵罵咧咧的嘴裡,"趙大人該多含會兒,畢竟大理寺地牢的耗子最愛甜食。"
晨光刺破硝煙時,陶軒的鎖子甲還帶著夜露的寒氣。
他策馬掠過滿地狼藉,馬蹄精準避開我埋設的捕獸夾,卻在距我三步時突然勒韁。
東珠瓔珞擦過他染血的護腕,驚落甲片上一隻燒焦尾羽的蝴蝶。
"娘子畫的雲雷陣..."他指尖沾著從我鬢角滑落的香灰,在功德箱上畫出蜿蜒的曲線,"比兵書上的八門金鎖陣還刁鑽三分。"
我笑著撣去他肩甲上的冰碴,突然摸到暗格裡新添的鮫綃地圖。
展開的絹帛上,落鷹澗的朱砂圈旁多出個墨點,正是我們昨夜燒毀的蒙衝艦位置——這痞子居然把作戰計劃紋在了裡衣上!
七日後紫宸殿的琉璃瓦積著未化的雪,皇帝賞的碧玉冠壓得我頸側舊傷隱隱作痛。
陶軒跪接虎符時,鎏金護甲故意擦過我的珍珠耳墜,驚得王大人捧著的奏折"嘩啦"散了一地。
"愛卿夫婦智勇雙全。"皇帝摩挲著翡翠扳指,目光像蛇信舔過我們交疊的衣袖,"這柄先帝用過的龍雀刀,賜予世子夫人協理玄甲軍。"
我叩首時瞥見蘇禦史正在嗅那筐摻了赤硝的香灰,他官袍下露出半截浪花紋的襪帶——看來那夜城隍廟的"老鼠藥"確實見效了。
王大人突然劇烈咳嗽,袖口抖落的鬆子糖滾到陶軒戰靴邊,被他碾碎在玄色雲紋裡。
離京那日,陶軒的赤兔馬在官道上來回踏出十八個蹄印。
他把我簪頭的東珠纏在龍雀刀柄上,說這樣砍人時能照見敵人的驚恐表情。
當玄甲軍旗掠過十裡亭的殘梅時,我突然發現送行隊伍裡少了三位愛戴浪花紋玉佩的官員。
暮春收到的第一封家書沾著落鷹澗的泥水。
陶軒在信紙背麵用螺子黛畫了幅歪脖子老鬆,樹梢掛著我們大婚時的合歡鈴。
我正要把新製的解毒丹塞進信匣,春杏捧著灑金帖進來時表情活像生吞了硫磺粉。
"各府夫人聯名送來的賞花宴請柬。"她抖開帖子的動作讓我想起那夜燃燒的蒙衝艦,"說是要賀少夫人協理軍務之喜,地點定在...琅琊王氏的溯月閣。"
我摩挲著請柬邊緣的浪花紋壓痕,突然聞到熟悉的鬆子糖甜香。
窗欞上不知何時落了片墨綠尾羽,羽根處的鮫人淚在夕陽下泛著詭異的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