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白天,救命的雪一直下個沒完,也終於徹底掩蓋了衛燃等人一路上留下的痕跡。
也是這個白天,勇武一直在做噩夢,他一次次的驚醒,也一次次的讓其餘的人跟著醒過來。但他卻隻是抹掉了眼淚便重新躺下,誰也不知道他夢到了什麼。
臨近傍晚,一陣騾馬的嘶鳴讓負責放最後一崗哨的胡八指身體一顫,猛的鑽出了帳篷。
緊隨其後,聽到動靜的衛燃和趙金玉以及烏娜坎三人相繼驚醒,連忙跟著鑽了出去。
借著最後一絲絲天光,他們清楚的看到,一匹白色的大騾子孤零零的跑上了山梁。
“是你那頭騾子嗎?”衛燃最先反應過來問道。
“是,可不就是它!俺以為鬼子把它打死了呢。”
胡八指一邊說著,已經激動的跑到了騾子的邊上,摘下頭上的狗皮帽子,幫這大騾子拍打著身上的冰雪,“現在咱們又多了一頭騾子,俺估摸著能跑的更快點兒了。”
“這天色也差不多了,要不咱們這就出發?”趙金玉提議道。
“走吧”
烏娜坎也跟著說道,“有這麼多牲口,剩下的路說不準真能兩天走完。”
“我沒意見”衛燃乾脆的表明了態度。
“那咱們這就出發!”胡八指立刻做出了決定。
話雖如此,但出發前的準備工作還是要耽擱一些時間的。
正因如此,當他們收拾好了行囊,並且人吃馬嚼的填飽了肚子的時候,天都已經徹底黑了,倒是天上飄下來的雪花根本一點都不見小。
沒有繼續耽擱,衛燃帶著小四兒騎上了他那匹咬人的黑馬。並且讓對方幫忙拽著一頭騾子的韁繩。
同樣,趙金玉帶上了邱老大,胡八指則帶上了邱勇武,並且全都給他們安排了牽著騾子韁繩的任務。
依舊是烏娜坎走在最前麵,眾人穿戴嚴實之後,摸黑離開了這道山梁,頂著徹骨的風雪,繼續忙著趕路。
這一夜,他們沒有遇到任何的綹子,更沒有遇到鬼子或者漢奸,甚至就連地形都漸漸趨於平坦了。再加上他們爬犁換馬,這一晚上可著實沒少趕路。
等到後半夜即將天亮的時候,當他們跟著烏娜坎橫跨一條封凍的大河之後,沿途甚至已經出現了大片大片的荒地。
隻是讓騾馬休息了片刻喂了些精料,眾人便繼續出發,準備在天亮前多趕一些路。
“咱們還有多遠?”馬背上,胡八指朝烏娜坎問道。
“至少還得跑上一天呢”
烏娜坎指了指前麵說道,“再往前跑跑,等進山鑽了林子再休息。”
眾人自然沒有意見,況且現在這雪都還沒停呢,正是趕路的好時候。
如此又跑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眼瞅著已經天光大亮,烏娜坎也終於帶著他們穿過了一片荒地,又一次鑽進了長滿了紅鬆的深山老林之中。
看得出來,到了這裡,烏娜坎也變得警惕起來,她在進入這片森林之後並沒有立刻停下,反而帶著眾人放慢了速度,翻過了一道又一道的山梁,直到頭頂不再飄雪,直到毫無溫度的太陽升上樹梢,她這才尋了個背風的山坳停了下來。
“就在這裡歇一歇吧”
烏娜坎疲憊的說道,“再走一晚上離開這片林子差不多也就到了黑龍江邊了,不過接下來的路可不好走,林子外麵一直有鬼子的部隊守著呢。”
說到這裡,烏娜坎卻在拴好了騾馬之後突兀的抬手指了個方向,“大胡子叔就埋在那邊了,當初走的急,我隻是拿雪把他埋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鬼子發現。”
“一起去看看吧”趙金玉和胡八指以及衛燃異口同聲的說道。
“和我來吧”烏娜坎歎了口氣,邁步走在了最前麵。
在她的帶領下,衛燃三人以及邱家三兄弟全都跟了上來。並在不久之後,停在了一棵鬆樹的邊上。
這棵鬆樹已經被焚燒的隻剩下了黑乎乎的主乾,那主乾距離地麵將近兩米的高度,還用鐵絲倒綁著一具同樣被燒的焦黑的無頭屍體。
“我我走的時候把他埋在樹下麵的。”
烏娜坎捂著嘴巴,驚慌失措的說道,“他的頭呢,大胡子叔的頭呢.”
“是小鬼子乾的”胡八指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的說道。
“又是一筆賬”趙金玉同樣攥緊了拳頭。
“把他解下來吧”
衛燃歎了口氣,說話間已經舉起了相機,朝著樹上的屍體按下了快門。
收好相機,他攀著鬆樹的殘枝爬上去,在大胡子的屍體與樹乾之間小心翼翼的摸索了一番之後,最終在他後腰和樹乾之間的位置,找到了足足三顆用鐵絲綁在樹上的蘇聯檸檬手榴彈。
這手榴彈的保險銷上還綁著一根細鐵絲,那鐵絲穿過了崔大胡子的脊椎。
一點點的抽出幾乎凍結在屍體裡的鐵絲,衛燃將崔大胡子身上的鐵絲一一擰開,將他小心翼翼的送了下去。
這天寒地洞,他們唯一能做的,也就隻有額外尋了個背風的位置,挖出一個足夠大的雪坑,把大胡子的無頭屍體埋了進去。
“這附近應該有鬼子”
衛燃一邊將積雪拍實一邊說道,隻要剛剛那三顆手榴彈炸了,周圍的鬼子肯定能聽到,“我覺得咱們休息休息還得繼續跑,趁著天亮,能跑多遠跑多遠。”
“走吧,回去。”
胡八指說著,卻拔出了腰間的煙袋,連同煙絲荷包一並放在了大胡子的墳包邊上,隨意的捧了一捧雪將其蓋住。
其餘人默不作聲的對視了一眼,各自轉身,跟著胡八指回到了他們拴馬的位置。
點燃火盆烤上幾顆白薯,眾人又翻出身上帶著的水壺或者飯盒,灌上積雪架在了火盆邊緣。
“照這麼跑下去,咱們什麼時候能到?”趙金玉一邊給幾頭牲口喂精料一邊問道。
“今天白天要是能走到林子邊,後半夜就能過江。”
烏娜坎答道,“白天再怎麼走,也得在出林子之前停下來,另一邊林子外麵的鬼子多著呢。”
“過江之後呢?”正在烤火的胡八指突兀的問道,“過江之後怎麼找趙隊長?”
“趙隊長不在,但是趙金山在對麵等著呢。”
烏娜坎說道,“過了江之後沿著江堤一直往下遊走,看見江心島的時候就停下,趙金山就在正對著江心島的林子裡一直等著呢。”
“詩怡呢?楊詩怡在哪?”趙金玉又問道。
“楊掌櫃在伯力,遠著呢,要沿江往下遊走好幾天才能到,不過那邊沒有鬼子,最多隻要躲著毛子盤問就行。”烏娜坎答道,“金山大哥知道楊掌櫃在哪。”
聞言,眾人再次沉默了下來,圍著僅有的一個火盆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僅僅隻休息了約莫一個小時,眾人便強撐著疲憊再次翻身上馬,由烏娜坎帶領,在這原始森林裡找到了一條冰封的河道,繼續往東北方向一步步的走著。
隻不過這一次,胡八指卻提議讓邱老大和小四兒學學騎馬,這教他們倆騎馬的工作,便交給了趙金玉和邱勇武,至於他自己,卻在不知不覺間落在了隊伍的最後。
“衛大哥”
騎在馬背上的胡八指看著前麵的馬隊,沉吟片刻後開口說道,“要是遇見鬼子,要是咱們哥倆留下來唄?”
“好啊”衛燃痛快的應了下來,“其實我自己留下就.”
“你一個可不夠”
胡八指搖搖頭,“咱倆都留下吧,讓烏娜坎和金玉他們倆帶著邱家三兄弟過江。”
沉默片刻,衛燃點點頭,“也好”。
“等下找個機會照個相吧?”
胡八指興致勃勃的說道,“等邱老大和小四兒學會騎馬了就照,就照著你和金玉去當騎兵的時候的樣式照。”
“好好啊”衛燃愈發艱難的應了下來。
“俺早就賺了”
胡八指笑了笑,“這些年俺可沒少殺鬼子,俺爹娘的仇,俺那媳婦和未出世的孩子的仇全都報了,還特娘的賺了不少呢。
就是啊,還沒替彆人報仇報完。你還記得李海大哥和沈寶英大哥嗎?”
“記得”衛燃在歎息中點了點頭,他如何不記得。
“俺們現在活著,全是替他們活著呢”
胡八指笑著說道,“俺和小虎一直數著呢,還差26個,他們倆的仇也算是報了,可惜啊”
“可惜啥?”衛燃下意識的問道,卻是目視前方,根本不敢去看身旁並駕齊驅的胡八指。
“咱們的隊伍現在有快三十號了,要是加上邱家兄弟,都過了三十號了。
可就算不算邱家兄弟的債,俺和小虎算過,還得再殺四百多小鬼子,才算是回了本錢呢。”
胡八指愁眉不展的盤算著,“這小鬼子欠下的債太多了,這追債的日子,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兒。”
“快了.”衛燃語氣蒼白的“預測”道。
“等殺光了小鬼子,俺要是活著,就回那窩棚。”胡八指說到這裡看向了衛燃,帶著忍不住的笑意問道,“你還記得俺那窩棚吧?”
“記得”
衛燃強撐著笑容答道,“當初離開那兒的時候還藏了不少東西呢。”
“是啊”
胡八指抬頭看了看湛藍天空上掛著的那顆毫無溫度的太陽憧憬道,“到時候我再養幾條好狗,以後說不定還得找個媳婦,生幾個大胖小子丫頭子。”
“有看上的嗎?”衛燃說著從懷裡摸出個昨天在土匪給的包袱裡找到的酒葫蘆擰開遞給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