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農業稅收到達上限,而地方大族憑借山海礦產資源而富庶,以及廣泛占用田畝時,反而會影響東漢的基本盤。
同時當邊境地區發生動蕩時,而東漢無法快速平定,形成無底洞窟窿,那麼財政危機將會產生。
東漢皇帝不是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而是後續的東漢皇帝無力解決。以漢章帝為例子,他想係統性恢複西漢的鹽鐵官營,但因阻力重重,不得不放棄了鹽鐵官營。
當荀悅將東漢的財政賦稅來源講清楚時,張虞已是明白了許多。
東漢將鹽鐵開放,無疑是將僅次於人頭稅的鹽稅讓渡於地方,那麼擁有權利的士族從中攫取利益,將錢財投資入經學,其家族很快就能發展起來,並形成地區壟斷。
張虞微歎了口氣,說道:“陛下賣爵鬻官,多征田稅,實乃治標而不治本。”
漢靈帝一係列的操作看似聰明,但實際並未改變東漢的財政問題。反而因扶持宦官,形成黨爭,又因官爵泛濫,官員上人之後,為了拿回自己所繳錢財,反而會壓榨百姓。
漢靈帝若真有大誌,挽救東漢王朝,開啟鹽鐵官營,或許才有機會。但若真開收鹽鐵賦稅,漢靈帝不知會麵對多少阻力。
“欲中興漢室,非聖君賢臣降世不可!”荀悅神情落寞,說道:“肅清吏治,大展宏圖,革新稅製,則能中興漢室。”
張虞沉默不語,顯然荀悅的理想是希望東漢出聖君賢臣,從而大興天下,其與荀彧都屬於理想興漢派。
東漢當下改革的難度,恐怕比張居正改革還難。彼時張居正得益於美洲白銀流入,而東漢需硬生生從食利階級裡摳出一塊肥肉。
若他記憶不差,曆史上唯有唐朝在安史之亂後,恢複了鹽鐵官營,利用稅法改革救了半條命
荀悅自我哀歎少許,重新恢複心情,繼續說道:“濟安言富者連田,貧者無田,依悅之所見,自上古以來,貧富之分如天數,不可逆也!”
“然若改之,前漢師丹之舊策,或能使貧者有立錐之地。”
“師丹之策?”
張虞微振精神,問道:“不知師丹何策?”
“限田之法!”
荀悅從席上起身,說道:“孝哀皇帝時,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貧者流離,無屋蔽寒,貧田荒廢,賣身為奴。漢室衰微,政令不通。”
“師丹為輔漢室,上奏於哀帝。言諸侯王、列侯、吏民名田皆毋過三十頃。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上卿、吏民三十人。”
“然因阻力重重,政令難通,師丹之策被廢!”
荀悅負手背腰,暢想說道:“如光武皇帝開國,度大族田畝,輔推師丹之舊政。今之天下,貧者或有立錐之所。且行遷窄鄉之民於寬鄉安置,亦能稍緩富、貧之爭。”
郭圖蹙眉深思,說道:“限田之策,看似可行。然若吏治鬆散,上下失職,則淪為空談之物。”
郭圖作為上計吏,比荀悅這種理想主義,更能看透政治機製的運轉。
“那又如何?”
荀悅並未生氣,而是反問道:“除此之策外,可有他法能使貧民得生否?故欲治天下,非聖君賢臣不可!”
麵對荀悅的發問,張虞沉默不語。不是他無法反駁荀悅,而是不知怎麼和荀悅溝通。
通過聊天下來,張虞已能感覺到荀悅是典型的理想主義,值得令人敬佩,但世間聖君賢臣的實在太少了,更彆說出現改革東漢弊端的聖君賢臣了。
“至於黃巾亂黨,則是郡縣失職,教化不足,被張角歹人所趁。今欲整治亂局,官吏鬆弛無度,需重考科政績,庸官貪吏為下,能人賢才為上。”
荀悅說道:“並行重法,嚴打不法之徒,恢複肉刑,以懲小人,斷不可以寬法縱之。今張角反叛,實因先前大赦免罪,知無畏而再叛。”
“張角先前曾有反叛?”張虞震驚道。
“然也!”
荀悅捋著胡須,說道:“昔熹平年間,張角謀逆不成,下獄將亡,幸遭朝廷大赦。然張角知而不改,蟄伏至今,率眾十餘萬反叛。”
張虞搖頭苦笑,他實在沒想到張角居然反叛過,隻不過當時被抓沒成事。東漢既然律法鬆弛至此,連造反之人都赦免。
難怪不論是荀彧,亦或是曆史上的諸葛亮,他們都強調以嚴法治國,而不能以寬法治世。
見荀悅博學至此,張虞無視其理想主義者的身份,耐心向他請教,他所疑惑的問題。
而荀悅非常樂於為張虞解惑,幫張虞梳理東漢目前存在的社會弊病,尤其是針對察舉製的吐槽。
《江左遺冊》:“荀悅……懷經緯之才,神武帝聞之,數顧得見,托以匡扶漢室為名,谘諏時政之弊。及神武帝有更替之意,悅悔不當初,遂以針刺舌,恨己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