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因為我懷疑,他和我們,不是一批的人。”
“所以,最後,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對。”
“你回來後,船上怎麼樣了?”
“返航時,他們都開始變得很奇怪。”
“有多奇怪?”
“像是瘋了。”
“和你現在一樣?”
“對。”
李追遠舒了口氣,他問完了。
而女人似乎也終於強撐著,說完了。
雖然零零碎碎,大量細節缺失且不少地方前後矛盾,但事情的脈絡,總算有始有終。
這其中被隱沒去最深的也是最難細細講述的,就是兩隊一模一樣的人互殺後,剩下人組成的隊伍間,到底是怎樣勾心鬥角互相提防的。
這時,女人不再激動,她的眼眸裡呈現出茫然。
這意味著,她的病情,比李追遠先前所預想的,還要更嚴重,有時候劇烈的情緒亢奮反應,反而一定程度上證明自我意識的強烈。
女人開始搖晃著頭,開始哼起了歌謠。
她選擇逃避,毀掉那段記憶,毀掉自己人生。
自始至終,她都沒問過自己孩子的事。
李追遠“謝謝你的故事,注意保重身體。”
女人沒理會,繼續哼著歌。
可能馬上,她就不用再被束縛身體了,可以換上寬鬆的病人服。
李追遠往外走了幾步,忽地又停下,轉過身,看著她,問道
“出來的你,是原本進去的你麼?”
女人明顯停滯了一下,然後繼續哼著歌,搖著頭。
李追遠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畫的符,快步繞過桌子來到女人身側,將符紙貼在了女人額頭。
“啪!”
明黃色的符紙剛貼上去就立刻脫離,飄落在地。
女人繼續哼著歌,毫無反應。
李追遠彎下腰,將符紙撿起。
符紙,已變得漆黑。
李追遠走出探望室後,另一間門後的醫生走進來,將女人帶了出去。
譚雲龍放下翹著的二郎腿,問道“問完了?”
“嗯。”
“怎麼樣,滿足好奇心了麼?”
“不,變得更好奇了。”
如果有機會,他真想現在就去那裡看看,看看那到底是個怎樣詭異的地方。
說不定,自己也能看見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那自己,會和“自己”打起來麼?
李追遠能理解在那種環境下,做出“殺死對方”的選擇,才是最正常的。
但對於自己而言,如果那個“自己”,真的和自己完全一樣,那為什麼不手拉手一起探尋裡頭的秘密呢?
他時常因為腦力耗儘而苦惱,要是能多個腦子備用,多好。
可惜,目前也隻能想想,他現在並不具備成行的外在條件以及內在條件。
外在條件起碼得等到自己上大學甚至畢業後,才有相對應的機會,內在條件則是……自己起碼長大。
坐著市場海鮮車回去的路上,李追遠將女人講的故事講述了一遍,也沒避著譚雲龍。
畢竟這次故事會是人家幫忙促成的,理所應當該得到分享,況且,有其子必有其父……
看看譚文彬,譚雲龍估計內心深處也有著相類似的喜好。
聽完後,譚雲龍一邊開車一邊說道“這個世界,確實有太多的神秘,挺好的,等著你們長大後去探索,才不會覺得無聊。”
譚文彬揶揄道“爸,你怎麼忽然開始上價值了?”
“隻是有感而發,到了你爸我這個年紀,有時候就會覺得,就算賺再多的錢,爬到再高的位置,所看見所生活的,還不都是一個樣。
那些科研人員,顯微鏡下掃一眼,就是大部分普通人一輩子都無法觸摸到的新世界。”
“爸,你的錢呢,你的位置呢?”
“小畜生!”
李追遠倒是能對譚雲龍的話產生共鳴,他現在所正在接觸學習的,不就是一個嶄新的領域麼?
一定程度上,李蘭似乎也是選擇的這條路,徐雯既然來調查這件事了,這證明李蘭並不是自己印象中的一個傳統考古工作者。
未知神秘的領域,才能讓他們母子,覺得自己像個人。
“小遠,那個女的是你什麼人?”
“譚叔,我不是故意想瞞著你,我隻是不想說。”
“嗯,沒事,叔叔我理解。那你們現在是回家,還是去學校?”
“回學校吧,中午還得上課。”
“彬彬,你看看人家小遠,再看看你,人家成績這麼好了,還想著上課。”
“爸,我是去上課,他是去上課的。”
譚雲龍聽懂了“小遠教誰?”
“學校組織的奧數班。”譚文彬回答道。
“那你能進去麼?我聽說這個拿獎了對高考很有幫助。”
“爸。”
“嗯?”
“我基因不行。”
“嗡!”
皮卡陡然加速。
在校門口被放下後,李追遠看著譚文彬“彬彬哥,你這麼說話不怕回家後被叔叔打麼?”
“他打彬彬,和我壯壯有什麼關係。”
“我肚子餓了,我們去食堂吃飯吧。”
“你知道麼,小遠,我自從學習成績提升上來後,我就覺得自己現在格外強大。
以前我心裡清楚,我要是高考不好,接下來混日子還得靠我爸媽,包括結婚生子,我得一輩子活在我爸媽的陰影下。
吃他們的,用他們的,占他們的,就得繼續忍受他們對你生活的指指點點。
現在,我覺得自己的翅膀,開始有些硬了。”
“彬彬哥,你這不算陰影。”
“誇張的修辭手法嘛,誰家爸媽真會故意給孩子大陰影的。”
“嗯,你說得對。”
第四節課還沒下課,食堂裡空落落的沒什麼人,譚文彬去打飯菜,李追遠則去端免費的湯。
這湯可以隨便打,不少學生就靠著自帶的乾糧就著這湯吃飯。
吃完飯,下課鈴才響起。
譚文彬懶懶散散地走去教室,李追遠則一個人走進小教室。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裡頭已經坐著不少人了,有些學生在啃饅頭,有些則是壓根沒吃飯下課後抱著書就跑進來了。
他們都很珍惜競賽的機會,這也是他們改變自己人生的機會。
李追遠有些恍惚,這大概就是自己唾手可得的,是彆人夢寐以求的。
反過來也一樣,自己也羨慕他們的健康。
對李追遠的到來,大家都紛紛露出感激的笑容,他們是收到風聲說神童請假了上午沒來上課。
有人嘴裡咬著饅頭跑過來,幫忙端起板凳,有人則在旁邊站著準備扶著。
李追遠站上去,拿起粉筆,開始給黑板上沒打勾的題寫下解答過程。
下麵人一邊看著一邊快速討論著,每個都顯得很急迫,周末就是市裡競賽日,按理說,還得淘汰幾個人。
寫完解答過程後,個高的同學就幫忙擦黑板,李追遠繼續出題。
出完題,拍了拍手,有同學遞上來一條濕帕子。
閆老師等幾個數學老師此時也都坐在下麵,李追遠走下來時,閆老師站起身,將手裡的試卷發下去
“把黑板上題目抄好後,就做這套試卷,時間兩個小時,可以提前交卷,不用擔心下午的課。”
這是要按排名確定最終參賽隊伍了。
李追遠見沒給自己分試卷,就和老師們告彆,起身離開小教室,走到校長辦公室。
鄭海洋在校長辦公室裡吃著飯,吳新涵坐在辦公桌對麵和他一起吃,菜是食堂裡的小炒。
葬禮一結束,他就回來上學了,畢竟屍體沒運回來,也沒什麼繁瑣的事。
“小遠啊,你吃了麼?”吳新涵笑著問道。
“校長爺爺,我吃了。”
鄭海洋有些局促地站起身,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很感激校長上午特意找到他,請他中午一起吃飯聊天,但他還是無法適應這種氛圍,應該是大部分學生,都會很不自在。
但換個角度,身為校長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彬彬哥也回來了。”李追遠對鄭海洋笑著說了聲,然後就走進隔簾裡,躺上彈簧床,閉上眼開始睡午覺。
他很快就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夢裡自己正站在甲板上,自己似乎變高了,和現在的彬彬哥一樣的高。
他手裡牽著的是阿璃,身側站著的是翠翠;
更遠處,還有潤生與譚文彬,他們身後,還有不少人影,卻看不真切臉。
船在一片區域下錨停了下來。
夢中的他,踩在船舷邊,手指著下方“就是這個位置了,做好準備,我們下去!”
身後,一眾應答聲傳來,然後所有人都開始穿起潛水裝備。
李追遠自己也穿了一套,將麵罩戴上去後,他的視線產生些許模糊。
有人順著船梯往下,有人乾脆縱身躍下去。
李追遠選擇後者,縱身一跳。
“啪!”
落水的瞬間,他坐起身,醒了。
簾子被揭開,吳新涵滿臉慈祥地問道“做夢了?”
“嗯。”
“累了就多休息休息,難為你了,學校給你的擔子太重了。”
“不是的……”
李追遠真不好意思說自己累,畢竟自己上課時要麼睡覺要麼在看課外書。
“小遠,這是學校給你的獎學金和補貼,詳細目錄單在裡頭,錢也在裡頭,你拿回去後,交給你家長。”
“謝謝校長爺爺。”
“那個,這是……”吳新涵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錢,“這是我以爺爺的身份,私人給你的零花錢。”
“這個我不能要。”
“你拿著,周末競賽,加油,我已經讓人訂做熱烈慶祝的橫幅了,那個,彆怪爺爺給你壓力。”
“謝謝爺爺。”
李追遠接過錢,他沒什麼壓力,就算其它學校也有天才學生參賽,他也不擔心,畢竟以前全班都是天才。
“是爺爺謝謝你。”
吳新涵長舒一口氣,這錢就是他自己願意給的,所求的,就是開會時可以儘情陰陽怪氣。
“校長爺爺,我去上課了。”
“那個,我看不用了,第四節課快打鈴了。”
李追遠驚訝了一下,自己居然睡了一整個下午?
睡了一整個下午的影響就是,回家後晚上自己睡不著了,就和阿璃一起畫畫到深夜。
阿璃坐在那裡,當自己的模特,自己畫她。
但畫著畫著,卻始終不滿意,撕去了好多張紙。
這使得坐在那裡的阿璃,都有些愧疚不安,投向李追遠的目光裡,帶著問詢是不是她哪裡做錯了?
“阿璃,就是你的錯,你太漂亮了,也太有氣質了,我水平太差,真的畫不出來。”
女孩蹙眉,微微嘟起嘴,像是在瞪男孩。
“嗬嗬嗬……”李追遠笑了起來,現在的阿璃,能聽得懂正反話了。
其實,確實是這樣,好看的東西其實是比較容易畫的,主要是這氣質。
阿璃的氣質一部分是天生的,一部分是柳玉梅後天培育出來的。
在當下這個年代,人們從生活習慣到服飾風格,也不管適合不適合自己,反正全都跟風學習西方的審美,穿傳統古服的是少數中的少數,也就舞台上才能看見了。
李追遠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現在畫阿璃,確實太難了,但就算自己畫技繼續長進,阿璃也會長大,到時候又是另一種氣質風格,大概率會變得更難畫。
要不,再換一個對象先練練手?
將阿璃帶回樓下東屋,柳玉梅穿著白色的睡衣打開門,問道“畫呢?”
“沒畫出來。”
“是我們家阿璃太好看了。”
“是的。”
回到房間後,李追遠也沒急著上床休息,而是重新鋪開紙,調好顏料,拿起筆,開始畫了起來。
這次,他畫的是——小黃鶯。
畫了一半後,李追遠感到困意終於來了,這才放下筆,上床睡覺。
晚風透過紗門吹進來,搖動著畫紙,輕輕卷起一角。
像是有人正站在畫桌前,仔細地欣賞。
……
市奧數競賽的日子到了。
和以往匆匆去再匆匆回,低調謙遜的風格不同,這次石港中學搞來了一輛大巴車,車身左右都掛著橫幅,連車頭上,也掛著紅花。
總之,很土,很囂張。
除了陪考的老師外,吳校長這次親自帶隊,上車後就先打氣,又分發起水果麵包和飲料。
考點在平潮中學,學校很大,也很氣派。
在教室落座後,李追遠就將自己目光看向窗外,那裡有一排銀杏樹,很美。
卷子發下來後,李追遠還沒舍得回過神。
監考老師走過來,輕輕敲了敲桌麵以作提醒。
李追遠低下頭,拿起筆,寫上自己姓名後,快速答題,然後交卷。
出了教室後,他在銀杏樹下又站了好久。
但等出考場時,他依舊是第一個,仍然速度驚人。
各個學校的送考車都停在操場上,各個學校的老師們也都聚在一起,抽著煙聊著天,彼此間看似客氣,實則唇槍舌劍。
考場,是學生的戰場,更是老師們的戰場,一定程度上,學生年少往往不太懂事,老師們對這場戰鬥反而更有代入感。
李追遠出來時,閆老師就趕忙端著水和吃的小跑過去。
吳新涵不在這裡,他在這所學校的校長辦公室裡待著,接受著對方的陰陽,同時也在蓄積著自己的怪氣。
周圍一眾其他學校的陪考老師看見這麼一個小孩子出來,都紛紛露出驚愕的神情,心裡都升騰起不祥的預感。
要麼,你覺得石港中學的老師徹底自暴自棄,把校長的孫子拉過來體驗考場氛圍。
要麼,就是這孩子來頭很大,非常不一般。
很顯然,沒人會傻到去相信前者。
都是教育圈子混的,沒吃過豬肉那還能沒見過豬跑麼,自己沒教過神童,咋可能沒聽說過神童的故事?
同時,大家又深深疑惑,這樣的孩子,怎麼會落去鄉鎮中學?
隨即,大家紛紛開始主動找閆老師套近乎,打探小男孩的來曆,那語氣口吻是真客氣和尊重,不是裝的。
笑話,人家都拿出秘密武器了,現在再拿大,豈不是自己主動把臉送過去,方便對方考試成績出來後打?
閆老師很開心,內心無比雀躍,也慶幸吳校長不在,讓他一個人享受眾星捧月。
作為以前的重在參與、著重陪跑的透明存在,他吳校長都打腹稿了,他老閆哪能不準備點小作文,數學老師也是有文采的嘛。
“哎哎哎,你們言過了,真的言過了,這不算什麼,不就是個市裡的競賽麼,不值得高興,以後還有省裡和全國的呢,那才值得稍微慶賀慶賀。”
李追遠在大巴車上躺了好一會兒,考試結束鈴才響起。
確實有提前交卷的,但很少,大部分學生都是最後才交,比如本校的學生,更是被閆老師與吳校長聯合要求,不準提前交卷!
當然,小遠不在此列,因為他是助教。
返程的車上,閆老師和吳校長開始詢問其他學生的考試情況,得到的反饋比較正向。
畢竟是本校數學尖子生,又經曆了針對性題型模擬,考出效果那是很正常的事。
吳校長高興得很,在車上還帶頭唱起了歌
“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回到學校已是下午,吳校長大手一揮,示意考生今天提前放學。
李追遠還是回到教室,等放學後和譚文彬一起走出校門。
校門口,看見了坐在摩托車上的譚雲龍。
譚文彬一下子就慌了,趕緊將小遠護在自己身前。
譚雲龍下了摩托,指了指自己兒子,又指了指遠處的垃圾桶。
譚文彬一個敬禮,立刻遠離。
“譚叔,是出了什麼事了麼?”
“鄭海洋的媽媽,在精神病院裡死了,是自殺。”
“怎麼會?”
李追遠不信,她已經瘋了,而且屬於主動接受的瘋,對於她而言,接下來的目標就應該是苟活下去。
“昨天她有個探訪記錄,在你複述的她那個故事裡,這個名字出現過很多次,按故事描述,他應該留在海底的。”
“是誰?”
“朱昌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