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叔,確認是朱昌勇本人麼?”
“不能完全確認,但大概率,是他本人。
因為對方申請探望時,提供了與鄭海洋他媽媽曾作為同事的相關證明材料以及合照。”
“精神病院有留存麼?”
“沒有。”
精神病醫院在看管力度上確實更嚴,但那隻是對內而不是對外,而且,來自病人家屬的外界探視頻率,本就非常之低。
不少家庭把家裡精神病人送進去後,都希望遺忘掉這個人。
“譚叔,確認是自殺?”
“她的自殺方式是,當眾割喉。”
李追遠將自己衣領子往上提了提。
那就是自殺了,畢竟要是有其它隱情或黑手的話,是不會做成這種呈現方式的。
“譚叔,這個朱昌勇,沒有誘導或者教唆嫌疑麼?”
“法律裡是有的,但如何裁定呢?鄭海洋的媽媽本就是精神病人。當地派出所能做的,就是找他來問話,他在申請表單上,倒是留下了地址和電話,不過卻是旅館的。”
李追遠抬起頭,看著譚雲龍,他忽然明白了譚警官來這裡的真實原因。
“譚叔,你是來找鄭海洋的。”
譚雲龍點了點頭,心裡也是一陣鬆快,和小遠說話真的比和自家傻兒子說話要簡單得多。
“小遠,朱昌勇留的旅館地址,在我們石港。”
鄭海洋這時走出了校門,他中午和譚文彬以及李追遠一起吃飯,晚上因為譚文彬跟著李追遠不上晚自習,所以他就自己走。
“彬哥,你們怎麼還在?”鄭海洋先看見了譚文彬走過去打招呼。
譚文彬對著那個方向努努嘴。
“哦,叔叔也來了。”
譚雲龍自然也留意到了這裡,他扭過頭,指了指譚文彬,喊道“你和海洋去食堂吃飯,再陪他上晚自習。”
“啥?”譚文彬愣了一下,陪哥們兒吃飯沒問題,但不上早晚自習,那是他現在特立獨行的驕傲!
譚雲龍目光一瞪。
譚文彬馬上膝蓋一軟,立刻應道
“喳!”
哪些時候老虎是假生氣可以活潑調皮一下,哪些時候老虎是真會吃人,做兒子的,是能分得清的。
虎毒不食子,那也是因為幼虎有眼力見兒。
“走,海洋,咱們去食堂吃飯。”
“彬哥,現在去食堂不光要排隊還可能沒什麼菜了……”
“彆廢話,實在不行去學校小賣部買幾包唐僧肉,你再不和我走我爸可能就要抽出皮帶在校門口當眾抽我了。”
譚文彬和鄭海洋進去時,還有兩個便衣警察也跟著進去了,明顯是去保護目標的。
上下學階段,校門口保安對學生模樣的人不攔,但對成年人還是會多注意。
所以那幾個保安很是熱情地和那兩個便衣警察打起了招呼。
小鎮小地方,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而且這兩位警察也經常來學校做普法宣傳。
讓他們去,也是方便和老師們溝通,不至於產生誤會。
很快,學校兩名體育老師羅晉文和羅文輝也被挑選出來,配合警察行動。
這倆體育老師是堂兄弟,本來一個打算下班買菜給老婆慶祝生日,一個下班約了對象看電影,這下全斷了。
主任找他們安排任務後,也安撫了他們的情緒,寬慰他們是校領導最倚重的人。
這是事實,上次學校派去京裡調查李追遠學籍的就是他們倆,給校長辦公室裝簾子和彈簧床的也是他們。
“走,小遠,我們去旅館看看。”
“人還沒退房?”
“所裡打過電話問了,人早上就退房了,但還是得去看看。另外,鄭海洋家,我也安排了警員去保護。”
“譚叔,你等一下。”
李追遠跑向潤生三輪車那裡,和阿璃解釋了一下,阿璃點點頭。
除了那次發現李追遠自殘掌心後女孩決絕離開,其它時候無論李追遠要做什麼,她都沒有抱怨。
潤生則問要不要自己送阿璃回去後再帶著裝備過來,李追遠拒絕了。
打完招呼後,李追遠跑了回來,坐上譚雲龍的摩托車,二人很快就來到了旅館。
旅館名字很大眾,叫“幸福旅館”。
門口左側是一家早餐店,右側是一家發廊。
尋常發廊裡至少會擺一張鐵質的理發椅,這家不僅沒椅子,桌案上連剪刀梳子都看不見,隻有一張簡陋的長沙發擺在裡頭,倆塗抹豔麗的女人正坐在上麵翹著腿織著毛線衣。
玻璃門上除了貼著“理發、洗頭”外,還貼著“拔罐、洗腳、按摩、pa。”
最後一個,李追遠懷疑應該是字母貼錯了。
旅館門頭很小,就一個小樓梯上去,前台也在二樓。
譚雲龍拿出證件,要求對方拿出入住記錄。
先前所裡打電話時就確認過朱昌勇入住過這裡,也要求那間屋子暫時不要開出去。
在老板帶領下往賓館深處走,打開門,走進去。
裡麵空間很小,就一張床一個床頭櫃加一個茶幾,也沒電視機。
譚雲龍開始進行檢查,發現地板上有很多滲水的痕跡“這裡怎麼了?”
“不知道,昨晚起就開始滲水,樓下商鋪都找我說了,我們當時敲門進來檢查過,這裡衛生間水管正常,而且地上水量很大,所以就懷疑是不是其它地方水管漏了滲進來的。”
李追遠跪在地上,讓自己可以更近距離靠近這些水漬。
雖然經過清理,但殘留水漬裡中,依舊帶著些許粘稠。
這很符合死倒身上溢出水的特征。
譚雲龍看向老板,問道“他住這裡後,除了自己出去外,還有沒有其他人進這個房間找他?”
李追遠抬起頭,也看向老板。
老板擺手“沒有,沒人進這個房間找他。”
李追遠看出來了,老板的微表情顯示,他在撒謊。
不過李追遠知道譚雲龍肯定也能聽出來,因為譚雲龍在問問題時就設置了陷阱。
這麼深處的房間,你前台又在外麵,怎麼確定沒人進過他房間,正確的回答應該是“我不知道”,而不是篤定地說沒有。
譚雲龍正色道“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清楚了再回答,你知道他犯了什麼事麼,要是被我們事後查到你今天撒謊了,那就是包庇罪,甚至是從犯罪。”
老板馬上慌了,麵露糾結,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說道“阿美進來過。”
“誰?”
“就是樓下發廊的,進來過。”
“你牽的頭?”
“不……不算是。”老板麵色很難看,開始流汗。
時下,旅館背地裡做這種生意幾乎是一種潛規則,有些老板會合作分成,有些老板乾脆自己就是雞頭。
“她在哪裡?”
“就在樓下。”
譚雲龍和李追遠走了出去,來到隔壁發廊,阿美就是坐沙發上織毛衣的兩個女人之一。
見譚雲龍走進來,其中一個女人就很自然地去拉卷簾門。
直到看見跟在後頭的李追遠,她愣住了,不由笑道“小弟弟,你也來玩呀?”
“他是跟我來的。”
“好的,大哥,我們倆你選一個,另一個留下來陪孩子看電視。”
屋子裡有一台黑白電視,但應該是壞的,也沒上插座。
也就是李追遠現在太小了,但凡再多個幾歲,也就能被接待了。
“哪個是阿美。”
“哥,你選我啊,你不是第一次來麼,朋友介紹我的?”
譚雲龍拿出證件“我是警察,來問你件事,你坐下。”
兩個女人一下子被嚇住了,但另一個反應很快,嫵媚的神情再次湧現,但在譚雲龍的目光掃過下,瞬間偃旗息鼓。
“昨晚你去幸福旅館做活了?記得8025房間麼?”
“不……不記得了。”
“想清楚再回答,我這次不是來辦掃黃的。”
旁邊女人推著阿美胳膊“你快說啊,說實話,配合工作。”
阿美也是急了起來,說道“我昨晚做了好幾個,我不知道哪個是那個房間。”
旁邊女人當即變色道“你居然背著我偷偷……”
很顯然,阿美和旅館老板關係更好。
一般這種店,除非客人特意點人,麵對陌客時,都是按順序輪流接。
來住旅館的,肯定不會是熟客,畢竟發廊裡麵有小隔間,裡頭也有床。
李追遠提醒道“他房間地板上很濕,有很多水,屋子裡潮氣很重。”
“啊,我想到了,是他。但我沒和他做,他是給了錢,但隻是讓我去前台那裡拿了熱得快,給他燒水喝,他說他很口渴,我給他燒了好多水,最後他就讓我走了。”
“還有沒有其它細節,比如他的口音?”
“好像是北方口音,另外,他帶了個黑色公文包。其餘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們也沒脫衣服。”
“麵容細節,再回憶一下。”
“他個子挺高,有一米八,很瘦,但身上有肌肉,戴著個鴨舌帽,皮膚比較黑,像是曬黑了的,手背上有脫皮,我還問他是不是曬傷了。”
譚雲龍點點頭,雖然沒有直接的照片,但從描述上,確實是去精神病院探視鄭海洋媽媽的那個人。
“如果他再找你,記得找機會報警,他很危險。”
“呼……呼……”阿美嚇得不停地拍著胸脯,掃黃被抓也就是個拘留,她們這一行的,確實是怕警察,但更怕壞人。
譚雲龍拉起卷簾門,帶著李追遠走出來,重新坐上摩托車。
車開出去挺遠後,譚雲龍忽地又說了句“小遠,有些東西,是永遠掃不乾淨的。”
“啊?”李追遠一時詫異,還以為譚雲龍是在說案情,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回應道,“譚叔,我明白。”
“屋子不可能永遠乾淨,所以就得勤打掃。”
“嗯,譚叔。”
家屬院的退休老人也喜歡和自己說一些類似的話,這意味著是真把自己當看好的晚輩對待,希望傳遞下正確的價值觀。
下一站,就是鄭海洋家。
鄭海洋家是個很新的二層自建房,葬禮那天李追遠就來過。
原本,鄭海洋家條件其實很差,但鄭海洋父親會來事,這些年帶著妻子當海員也確實掙了不少錢,家裡也蓋了新房。
屋外有兩個便衣警察,譚雲龍和他們打招呼後,帶著他們一起進了屋。
倆老人的還在抹著淚,應該是知道精神病院傳來的消息。
其實,他們更擔心的還是自己孫子,短時間內沒了爹又沒了娘,這接下來,可怎麼辦。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家裡房子也蓋好了,這些年兒子兒媳也往家寄了不少錢,都存著。
譚雲龍說明了來意,詢問近期是否有陌生人靠近過這裡,倆老人回答說沒有。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朱昌勇既然選擇住石港,那目的隻可能是這裡。
在詢問過程中,譚雲龍特意點出了這個人可能會對鄭海洋造成危險,倆老人聞言很害怕,極力請求警察把壞人抓出來。
這是試探,試探倆老人確實沒接觸過朱昌勇。
有些時候,辦案會遇到很離奇的曲折,帶來離奇的不是案情本身而是牽涉案情的人。
不過,在涉及到孫子這件事時,倆老人也表現正常,那就證明朱昌勇是為了自己目的單獨過來。
征求老人同意後,倆警員被安排去屋裡查看一下。
譚雲龍走到壩子上,抽出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譚叔,辛苦你了。”
這本不該是譚雲龍管的案子,甚至這可能都不算是一件案子。
“小遠,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總不能放著可能存在的危險當作沒看見吧?那個,小遠,你有什麼看法?”
問這個問題時,譚雲龍目光如同鷹隼般,緩緩掃向四周,他有種感覺,朱昌勇可能就藏在附近。
“譚叔叔,有沒有可能朱昌勇來這裡,不是為了針對人,而是為了某件特定的東西?”
“東西?”
“對,他可能不是為了殺人來的。”
這是李追遠的猜測,真正掌握朱昌勇真實身份信息的,是李蘭的秘書徐雯。
但從廁所裡聽到的徐雯對朱昌勇的態度,他們間並非是敵對關係,甚至可能帶著點親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是形容仇敵的話,就可能是另一種極端。
這也能側麵說明,朱昌勇的身份,他雖說也是混進那艘船的,但他和本田和阿什利那兩撥人不一樣。
就算在海底發生了不好的事,他也不至於上岸後要盯上船員家屬。
“那我再去問問。”
譚雲龍又去問了。
李追遠沒跟過去,而是學著譚雲龍先前的動作,掃視四周。
隻不過譚雲龍找的是人,而他找的是死倒。
可結果還是一樣,一無所獲。
李追遠從口袋裡掏出符紙,在壩子上貼了一下,在房門上也貼了,他兜裡時刻帶著不少,這次全貼上去了。
譚雲龍出來了“問了,沒有特殊的東西,不過,這次可能是在撒謊。”
既然看出在撒謊了,隻要帶回所裡,借助那裡的環境氛圍,很容易就能問出來,可現在不能這麼做。
“譚叔,可以跟鄭海洋說,讓鄭海洋回來問。”
“嗯,好辦法。”
譚雲龍騎車載著李追遠回到校門口,在外頭小店裡要了兩碗麵。
“小遠,你要加什麼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