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來告這一狀吧,憋屈。
告了吧,又還得繼續跟這個偽君子維持婚約……
難評。
原以為這就是最終結果了,沒想到過了半個來月,事情又有了新的變化。
吉娘子又把未婚夫給告了。
這回沒找王元珍,而是直接去了京兆府——未婚夫對她的亡父出言不遜,身為女兒,不能眼見亡父受辱卻無動於衷,她要求跟未婚夫解除婚約!
德妃一臉的“???”。
易女官倒是頗為唏噓,唏噓過後,又有點欽佩:“這位吉娘子,一開始就是衝著這個目的來的啊。”
她不是為了維持婚約而上京的。
她千裡奔波的目的,就是要把那個男人搞臭,搞爛,讓他再難翻身!
搞爛了他跟承恩公府的婚約還不夠,連同這個人和他的仕途,也要一起搞爛!
……
京兆府現在的感覺就是煩!
先前吉娘子投了狀紙來控告承恩公府的女婿,京兆府的人看見了,隻是沒有理會她,而是轉頭往承恩公府賣好去了。
吉娘子第二次再投狀紙,也是如此。
承恩公並不很在乎自己的女兒未來如何如何,但是他很在乎自己的臉麵——剛定下的女婿,就鬨出這種事來,傳出去豈不是惹人笑話?
這才叫人去警告吉娘子,讓她閉嘴滾蛋。
哪知道後來又牽出了一個王元珍,直接把事情捅大了。
禦史台和聖上不在乎一個新科進士背信棄義,中榜之後拋棄了未婚妻,要另娶高門女,他們在乎的是——你們京兆府居然阻塞上訴的途徑,借此跟勳貴進行利益交換?
鬨到最後,京兆尹紀文英在朝上被罵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北。
紀文英自己還委屈呢,這事兒也不是我乾的啊!
這不都是底下人自作主張嗎?
回去把滿肚子的火發給了下屬們,罵得底下人找不到北,借機去勾搭承恩公府的那兩個叫押出去打了三十板子,這會兒還在京兆獄裡不知死活呢。
就在這檔口,吉娘子又來了。
京兆府的人看她再不爽,也不能把她趕出去,隻能捏著鼻子聽她說了事情原委,然後客氣又禮貌地宣布接收了這件案子。
不然難道讓她再去找王元珍,再讓京兆府丟一回人嗎?
話是那新科進士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雖然那時候他喝醉了,但也的的確確是他說的,抵賴不得。
對女罵其父,吉娘子想要解除婚約,合情合理。
於是這事兒就這麼辦了。
兩樁案子牽扯上身,又是趕在新科進士們授官的緊要關頭……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但神都遍地都是金子。
吉娘子心滿意足地寫信回老家,清楚地告訴母親此事的最終結果,末了,還專門往信封裡塞了京兆府出具的公文。
神都,以及老家,雙向爆破前未婚夫的名聲。
完美。
……
吉娘子事變之後,就在阮仁燧差不多能抬頭,繼而因這一個小小動作而得到滿堂喝彩的時候,先前那位在神都城掀起了極大風波的吳進士終於嫁出去了。
“是皇商車家,他們家可真是金玉滿堂!”
夏侯小妹進宮的時候,興致勃勃地告訴姐姐:“車老爺去見了吳進士,對他的相貌很滿意,也查了他的籍貫和過往,所述屬實,便找了中人,把婚事給定下啦!”
“白花花的銀錠子堆在箱子裡,吹吹打打送過去了——車家豪氣,吳進士要五萬兩,車老爺圖吉利,給了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
德妃聽說是車家娶得了吳進士,頗有些出乎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感覺。
兩家是打過交道的,畢竟夏侯家有個女兒在宮裡做寵妃,而車家是皇商不是?
夏侯夫人知道得更詳儘一些:“車老爺隻有一個女兒,車家這麼大的家業,怎麼替她打算都隻嫌不夠周到的,娶個正經的進士回去,倒也不壞,至於衙門那邊的協議,怎麼製衡這個女婿,他自己心裡邊怕也有成算。”
想了想,又說:“車夫人已經故去了,隻是車娘子還有舅舅呢,來日真有個什麼,也能說得上話。”
德妃有點訝異:“這話是怎麼說的?”
夏侯夫人便告訴她:“已故的車夫人是宗室女,雖然血脈上偏遠了一些,但那個姓氏,還是很值錢的,娘家弟弟也爭氣,小有才名。”
德妃明白了。
阮仁燧心想,果然!
吳進士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車貔貅!
性子古怪,還賊愛錢!
他忍不住又想:話說車貔貅到底是什麼時候有車貔貅這個綽號的啊?
……
集賢殿書院。
車進士和另外三名同科都被分到這地方來修書。
成婚之前,車老爺協同這女婿往京兆府去簽署了相關的法律協議,成婚第二天,又去把姓氏給改了。
現在不是吳進士,是車進士了。
春二月的清晨,尤且有些寒意未去,然而車進士七品官袍外邊還裹著純黑不見星點異色的貂裘,那寒意也識趣,便遠遠地避開了他。
屋簷上的晨雨彙成一滴,落到他貂裘上,不破不分,滾動著墜到了地上。
車進士注意到同僚的目光,當下快活一笑:“哈哈,我太太給我買的貂裘,好貴呢,要幾百兩銀子!”
同僚:“……”
默默地挪開了視線,抵製車進士,不想跟著拜金男說話。
車進士也不在乎,隨意地把金手爐往桌上一放,預備著開始今天的工作。
注意到同僚的目光,他快活一笑:“哈哈,我太太給我準備的純金手爐,好貴呢,畢竟是純金打的!”
同僚:“……”
這回是真的不想再跟他說話了。
車進士也不在乎,一個人自得其樂。
等到了午間時分,同僚們齊齊在一處用飯,他迆迆然收拾東西,輕快離開:“哈哈,我回家吃飯,好貴呢,畢竟都是山珍海味!”
同僚:“……”
集賢殿書院的上官們:“……”
車進士旁若無人地朝他們擺了擺手:“回我太太的二環大宅去了,明天見呐您諸位!”
同僚:“……”
集賢殿書院的上官們:“……”
麵目猙獰地捏緊了手裡的筷子。
……姓車的,你是真該死啊!
幾個同科的進士聯合抵製車進士,集賢殿書院這邊的官員顧慮著車進士身上的風波,也沒有貿然跟他搭話,除了正經的公務言辭,沒有人與他言談。
車進士也不在乎,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每天按時點卯,按時下班,渾然不在意外邊那些議論和同僚異樣的目光。
如是過了一段時間,反而有同科的進士主動去跟他說話了。
是跟他借錢的。
居神都,大不易,就從七品官員的那點俸祿,說實話付完房租和一個月的嚼用之後,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可人還有交際往來,偶爾下下館子,買買書什麼的,沒有錢怎麼行呢。
這時候就叫人想起超有錢的拜金男了。
一直都沒什麼人搭理他,現下我肯紆尊降貴去跟他說話,替他開拓社交,作為交換,他給我回禮,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嗎?
剛開始過去說話的時候,車進士倒還算客氣,然而等知道對方要跟他借錢之後,他立時就變了一副嘴臉:“真是斯文掃地!聖人講君子之交淡如水,你這麼淡的嘴,是怎麼說出這麼惡臭的話的?”
“不借!”
車進士氣勢洶洶,義正言辭:“我的錢,沒有一個子兒是多餘的,都有用!”
同僚:“……”
同僚破大防了,然後漲紅著臉,開始人身攻擊:“笑死,你以為我是真心想跟你借錢嗎?我就是考驗一下你,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你以為我是真缺錢嗎?嗬嗬,你真有意思!”
“你真是太好笑了,這也太自作多情了吧,哈哈!”
車進士嗬嗬一笑,輕巧地一抬下巴,用戴著寶石戒指的手捂著嘴,斜睨著他:“急了!”
同僚:“……”
圍觀同僚:“……”
這之後車進士就多了一個綽號,喚作車貔貅。
隻進不出,一毛不拔。
車娘子那邊知道了這事兒,倒是也有親眷去勸她:“妹夫做人鋒芒太露,不是什麼好事,左右你也不缺這幾個錢,略微從指頭縫裡邊露出來一點,也能替他在同僚麵前買幾個好不是?”
車娘子也不理會:“哪有上趕著熱臉貼人冷屁股的?他跟同僚關係不好,我瞞著他去送這送那,這不是蠢嗎?肥了外人,倒是折損了他的麵子。”
這話惹得堂嫂很不高興:“咱們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現在叫他在外邊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後這生意還怎麼做?”
又勸說車娘子:“人心隔肚皮,你也得防著他一點,改姓的丈夫遠不如自家人靠得住,我跟你哥哥都牽掛著你,他一直都想給自家的生意幫忙,偏叔父還不許,唉,妹妹,你也勸勸叔父……”
“嫂嫂,你想什麼呢!”
車娘子不假思索道:“丈夫是外人,你也是外人,隻有我阿耶才是自己人!我阿耶就我這一個女兒,他能害我嗎?”
堂嫂:“……”
堂嫂臉上漲紅了,霍然起身,怒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把你當親妹妹看才說這些的,如今倒成了小人!”
又說:“你們這些小丫頭什麼都不懂,叫男人騙得傾家蕩產了,我看你去哪兒哭!”
車娘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嫂嫂,你放心吧,我還留了一筆保命錢呢,誰都沒告訴……”
堂嫂原以為她這筆錢是留著東山再起的,沒成想車娘子猝不及防,殺了她一個回馬槍:“真有那天,我就買上十幾套盔甲藏家裡邊,上街上大喊黃天已死、車氏當立!爭取咱們一大家子團團圓圓,一起去菜市口哭!”
堂嫂聽得瞠目結舌,好半晌過去,才失聲道:“你是不是瘋啦?!”
車娘子自若道:“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啊,死前轟轟烈烈一回,史書留名,挺好的。”
想了想,又說:“也見見家裡邊的親戚,從前祭祖的時候還會有人因故來不了,見不齊全,到時候估計全齊了……”
堂嫂:“!!!!”
車貔貅就是這時候回來的。
她深感這個堂妹是神經病,也有心叫這該死的拜金男知難而退,當下就道:“你知道她剛才說了些什麼嗎?”
車貔貅平靜地聽堂嫂說完,而後很認真地跟車娘子說:“真有那天,記得走東門,那邊離朱雀街近,去哪兒喊話,能鬨得更大……”
車娘子記下了:“好!”
堂嫂看著這夫妻倆,活像是見了鬼。
你們倆能過日子是有原因的……
她狼狽離去。
……
每天清晨在二環大宅裡醒來,吃早飯,去上班,一個人孤立所有同僚,中午下班之後回家跟太太吃午飯。
休假的時候隨意地花花錢,買買東西,夫妻兩個去近郊野炊,或者去車家的莊子裡小住幾天。
車貔貅的生活,就是這麼枯燥,富裕,且乏味。
價值千金的駿馬達達從門前經過,馬上的年輕人半闔著眼睛,途經之處,鳴珂作響,不絕於耳。
有知道的人悄聲說:“那就是嫁進豪商車家的那個車貔貅!”
旁邊布店的老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隻見那駿馬油光水滑,體態輕盈矯健。
她一邊磨著剪子,一邊嘖嘖出聲:“真有錢!”
隔壁的老板娘津津有味地跟她說八卦:“米太太,你可能不知道,車家給了車貔貅整整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白銀做彩禮呢,白花花地堆了好幾口箱子!”
米太太手裡的剪子掉在了地上。
“什麼?!”
她又驚又怒,失聲道:“這車貔貅的口口難道是金子打不成?怎麼給他這麼多錢!”
隔壁老板娘細細地品味著她的震驚,隻覺得心滿意足了:“哎呀,畢竟那是進士嘛,一個願意嫁人的進士,就值這麼多錢!”
米太太臉上流露出思索的樣子來。
第二天她叫了自己還在念書的兒子來,讓他看車貔貅乘肥衣輕,富貴逼人,而後語重心長道:“兒啊,你要是能考中進士,也能嫁得跟他一樣好!”
米太太的兒子有點茫然:“……啊?嫁出去的話是不是要改姓啊娘?”
米太太深情地看著他:“你要是覺得心裡邊有負擔的話,娘可以跟你一起改!算娘背棄祖宗,跟你無關!”
看兒子還不太明白金錢的力量,遂專門關門一日,帶著他去看了車家的錢莊、米莊和二環大宅。
米母三遷(不是)。
“!!!”米太太的兒子麵色振奮,極受鼓舞:“大丈夫當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