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覺得您的經曆,比我們在座的不少人都要豐富了。”羿暉安舉杯示意,“相比您而言,我迄今為止的生活簡直算得上枯燥啦!”
阿德勒輕輕搖頭,笑著回答:“您是一表人才的公安廳長,與我這種……有著入獄史的人相比,簡直雲泥之差。”
“……後來呢?”白冷忍不住問,“您是怎麼從階下囚走到如今這般光鮮的位置?”
“我入獄的原因,是遭到了一些勢力的清算。你們知道的,我能為這位學者輸送的物資,都不是些容易獲取的東西。雖然做這行當的,絕不止我一個,隻是情景在他失利後發生了改變。很多原本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把柄,被他們拿到台麵上來。但這些事,我不得不做。換句話說,能混到如今這個位置的人,沒誰的手足夠乾淨。”
羿昭辰咽下一口酒水,追問道:“可是憑那時候你的資產和人脈,把自己從監獄裡弄出去不是難事吧?”
“的確。即便我入獄後,我的待遇也並沒有聽上去那麼糟糕。和許多位高權重,卻犯下重罪的人一樣,我的生活非常寬鬆。環境乾淨整潔,三餐要什麼有什麼,和外界的聯絡也是一刻也不曾斷過。但我……並不想出去。”
“為什麼?”
梧惠沒忍住,傻傻地問出了口。剛接了話,她就有點後悔。畢竟和這人扯上關係,也沒什麼好事。都是他之前講得太精彩,讓梧惠聽得認真,一時忘了自己和他有過節的事。
但那所謂的過節並不被阿德勒本人在意。他溫和地順著說下去:
“因為很無趣。我吃過世間的苦,經曆了戰爭、瘟疫、饑荒;我也感受過世間的甜,名譽、財務,應有儘有。但不再有任何一個人,能像莫玄微一樣,讓每一句話都落到我的心坎上。即便我們對財富和信仰有著不同的理解——是的,我們始終沒能達成共識。但,對於知識的渴望,對真相的執著,我相信世間僅有我們二人是不相上下的。”
說真的……這是多麼傲慢的發言。可能在座的其他人,並不會否認他的說法;可對梧惠而言,他相信莫惟明的探索精神絕不比他個西洋人更差。她有些不服氣,卻又不可能真的替莫惟明出頭。此時的莫惟明麵無表情端起茶杯,看不出一絲情緒的動蕩來。
“但您還是出來了,”雲霏說,“然後坐在這裡。想必之後,又發生了什麼讓您改變主意的事吧。”
“自然。這算得上我人生的另一個轉折……有一天,監獄來了一些小客人。他們都是剛上高中的孩子,尚未碰觸世界最美好和最黑暗的地方。我知道,許多貴族學校會組織這樣的參觀,監獄也相當配合。一來是一種素質教育,警示孩子們不要走上犯罪的道路;二來也是讓他們了解到,我國的體係,即使對待犯人也是相當人性化的。彆問我這二者如何權衡,反正他們總能領悟到一麵的,不是嗎?”
大家不再說話,而是安靜地注視他,等待接下來的故事。
說到這兒的時候,梧惠心裡咯噔一下。雖然不是很明顯,莫惟明還是注意到了。直覺告訴他,阿德勒接下來要講的部分至關重要。
“因偷竊、搶劫、鬥毆等暴力行為被關押的人,他們的環境自然差上許多;不過政治犯、金融犯的處境截然不同。當然了……這也要看他們的影響力和人際關係。犯罪成本從來是不同的,這些高低有彆的門檻,無形中已說明很多問題。”
“隻要好好讀書,腦袋夠聰明,連坐牢都比彆人舒服。”施無棄戲說道。
“正是如此!哈哈哈,我覺得還挺有教育意義的。”阿德勒繼續說,“那些孩子有著懵懂清澈的眼神……我卻在人群中看到一雙不同的眼睛。多數孩子都是一副冷漠的態度,覺得這一切事不關己,甚至有孩子會表現出因遵紀守法而高人一等的優越……”
說到這兒,殷紅突然笑了一聲。不過她沒有打斷阿德勒的敘述。
“可以理解,不是嗎?大家還都很年輕。即使一些孩子流露出些許興趣,也隻是因為不必坐在教室裡,對陌生的環境感到新奇罷了。而我剛說的那個孩子——那唯一的孩子,他不同。他的眼裡有一種熱切。這種熱切,能在傳達出平等與尊重的同時,顯露出一種聰慧與不凡。我與他多聊了幾句,意外地發現……他正是‘信使’。莫玄微的信使。”
梧惠的手在桌下不自覺地攥緊褲子的布料。她能感覺到,莫惟明也有一瞬的僵硬。
什麼意思?
歐陽曾與莫玄微有過接觸嗎?
不……那時候他隻是個高中生罷了。而且他與莫玄微非親非故,怎麼可能——
“他帶來了信物,帶來了……那個法器,並將它交付於我。他又與我聊了許多,我發現這個孩子比他的外表更加成熟。他有許多有趣的想法,還有我曾有過的、對知識的渴求。於是我明白了他眼中的熱切究竟所求何物。我收下了法器,在監獄裡準備了大概不到一年,就離開了監獄。我知道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
“等等,”白冷打斷了他,“你是說,硨磲早就到了你的手中嗎?”
“是的。我相信那是莫玄微留給我的東西。為了避免麻煩,我將它作為商品於我所能控製的方向流通。隻不過在遠渡重洋,回到它的故居時,出了點小小的困難。但沒關係,就結果而言,我知道,它一定會回到我的手中。成為天樞卿,不過是取回本就屬於我的東西。”
他的語氣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這下,連莫玄微也不確定了。作為知情者的羿昭辰佯裝平靜地看著阿德勒,免得引起身邊羿暉安的懷疑。阿德勒的目光平等地掠過每一個人。
真是不可思議。他真的在賭命運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嗎?若他所言為真,整個過程中,若有一個環節出現差錯,他就無法以天樞卿的身份坐在這裡。
歸根到底,都是一桌子賭徒……莫惟明暗想。
“我有個問題。”羿暉安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嘹亮,“你遠離家鄉隻身來到異國,與我們共聚一堂——是為了某種答案,對吧?那問題本身是什麼?沒人問的話,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