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不語是個老小孩,輸了認,但總想著找回場子,評書,可是他的主場。
“沒事聽幾段,沒有票友標榜的那麼迷。”
“本子上寫的啥,書梁子?”
“嗯。”
“幫你糾糾錯,我可是專業票友。”袁不語差點把周玄的手劄望穿了。
周玄沒當回事,遞了過去。
袁不語已經急不可耐的找茬了,翻開手劄,才看了一眼,立馬指點:“首先啊,這梁子寫法不對啊,要寫一本好梁子,得先把書膽、書賊、書筋,都羅列出來。”
書膽指得是主角,書賊指得是大反派,書筋是書裡的福將,插科打諢式的人物,寫出特點了,很能打動聽眾。
有些評書裡,福將在觀眾裡的反響,比主角還要熱烈。
把主要人物都先羅列好,書梁子的脈絡自然也就清晰了,再豐富豐富骨肉,便能成一部好評書。
這是比較傳統的做法。
不過,人有千般模樣,書梁子的寫法也有千般不同,有些名師大家,也有不寫“書膽、書筋、書賊”的習慣。
袁不語是懂行的,自然不會在“寫法不對”這個問題上深究,點一句就過。
他又看了幾段,點評道:“這部書的皮太厚。”
“皮厚”也是評書的術語,意思進主題太慢,也就是網友說的慢熱。
看半天也沒瞧出個勁頭來。
“皮厚是個大問題,講評書嘛,甭管是在茶館講,還是在街上練攤講,聽眾都是生客,他們心裡也明白,聽你講了第一回,第二回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你第一回講個書皮,人家聽不高興了,好脾氣的當場罵你兩句,喝個倒彩,遇上脾氣衝的,掀桌揍你都有可能。
所以,甭管你是業餘愛好講書,還是以說書當營生,都得琢磨透一個道道——
怎麼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抓住聽眾耳……”
周玄寫書梁子,真就隻為了鎮鎮自己白噪音,不為了練攤,更不可能把他當成一門營生。
哥們現在富二代、玩胯子弟,能指著說書吃飯?
但他依然聽得很認真。
畢竟打小有這個愛好,多聽聽說書人的門道,當成講古,配上熗鍋麵,像在聽有聲紀錄片。
怪有意思的。
但他聽著聽著,袁不語就沒下文了,這正來勁呢,老頭你咋拉缸了?
“袁老頭?袁老頭?”周玄推開麵碗,提醒袁不語說詞。
兩人連一臂距離都沒有,連聲叫喚,對方愣是渾然不知。
袁不語跟老僧入定似的,要不是眼珠子還在往下緩緩移動,周玄真以為他宕機了。
“不就個愛情評書嘛,沉迷了?你也是沒吃過好豬肉。”
周玄懶得管袁不語,繼續扒拉碗裡不多的麵條。
袁不語的確是著迷了,是因為《廬山戀》的故事,但也不全是。
他剛才看那書梁子,確實越看越有味道。
以前他跟徒弟傳授過評書裡的門道——好評書,不是一讀就來勁,而是像灶上的水鍋,剛開始溫吞,等火力上來了,慢慢就上勁了,再等到鍋裡咕嘟咕嘟冒泡,熱度已然滾燙。
“你們這輩子,要能遇到這麼一本評書,那是攢出來的陰德,無論花多高的價碼,都要把這書給講出來,演好。”
《廬山戀》這本書梁子,就有袁不語曾經解釋過的好評書的氣質。
開始溫吞,然後上勁,最後滾燙。
隻是程度上沒那麼強烈,各個方麵,都差著點火候。
有氣質,終歸隻是有氣質,並不是好評書本身。
這類的書梁子,能讓袁不語喜歡上,但不至於沉迷成這樣。
真正讓袁不語入定的,是一種感覺——
——萬物蘇醒、春雨延綿。
書梁子被他讀到小半的時候,書裡的兩個“書膽”,活過來了似的。
珠圓玉源的女主周筠、陽剛青澀的男主耿樺,就那麼活生生的從手劄裡走了出來。
再隨著他往下默讀書梁,越來越多的人、景物,都活過來了。
山、水、馬路上疾馳的汽車,周筠與耿樺的心跳,一直就繞著他的身子轉。
書梁子裡在下雨,他耳邊也傳來雨滴打青瓦的彈響;書梁子裡是春天,他身子也和煦。
種種感覺,讓他很舒服,精神特彆鬆弛。
“久違了……久違了……。”
袁不語激動、忘情,他知道這種久違的感覺,代表著什麼!
但很快,他的感覺都消失了。
因為書梁子,被周玄劈手奪走了。
“唉,你怎麼搶我書梁子呢?”
回過神的袁不語朝周玄喊。
“袁老頭,臉都不要了?什麼叫搶?我的,我寫的書梁子!”
周玄都被氣樂了,這書被你瞧了就是你的了?棒子都沒有你能偷!
“是在下口不擇言了,小……小班主,能不能把那書梁子,拿……額……借……借我看一晚,明兒就還你。”
袁不語講話,明顯謙恭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