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大學者,靜靜欣賞著手裡帶血的獠牙,像在端詳一件剛剛出爐的藝術品。
“真美啊,滿滿當當的靈性氣味,光是這質地,我便能望見老天爺對你的賜福,你天賦真的很好,
骨中有如此天賦,才能幫我乾兒子衝上七炷香。”
他右手的五指,一點點的深入林霞的咽喉:“林女士,你的女兒死在了拐子手上,於是你便有了仇恨,但你卻不明白,在這個世道裡,弱小的人,是不配複仇的,
獠鬼堂口太小了,複仇是你們承擔不起的奢侈,和這個世界好好道彆吧。”
痛苦大學者是六炷香火,而且還在六炷香之路中,走出了不短的路程,
林霞是坐四望五的香火,與痛苦學者之間的差距過大,
哪怕在對方的五指已經穿過皮肉,握住了她脆弱的喉管時,她依舊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死之前,讓你當個明白鬼,你組織那麼多獠鬼為你女兒報仇,但你卻連真正的仇人是誰都不知道,你並不知道你女兒是怎麼死的,也不知道,你女兒提供的貨物,被送到了誰的手上,
我乾脆講給你聽,你女兒是被豔中刀取了六顆獠牙,活活疼死的……”
痛苦大學者冰冷的話語,像一條鋒利的冰棱,紮進了林霞的心臟裡。
她胸口劇烈起伏,眼睛快瞪出血來,獠鬼的獠牙,很小便會在身體裡長出,但牙沒有成熟前,等同於身體裡的骨頭,若是強行取出,便等同從血肉中活活拔骨。
女兒被取牙時的苦痛,林霞感同深受,仇恨之感這一刻,已經攀升至巔峰,
但弱者的仇恨,除了懲罰自己之外,於事無補。
“你女兒的牙,被取出來後,裝到了禮盒裡,三天之後,出現在我書房的寫字桌上,
老實講,
你女兒於獠鬼堂口的天賦,還在你之上,她是一頭好獵物,比你還好。”
噗!
痛苦大學者的五指,扯斷了林霞的喉管,血從她的嘴裡大量溢出,將她的白色睡袍染得通紅。
痛苦學者鬆開了手,林霞的身體癱在了地上,眼睛依然瞪著,死不瞑目。
痛苦大學者將自己西服褶皺的地方,理得平順後,走到牆壁前,再次驅動神行甲馬,離開了彆墅。
明江府的夜晚,巡夜遊神的燈籠在天上遊蕩,痛苦大學者身份敏感,做臟事也需小心翼翼,他得躲著燈籠。
殺人,他可以出手,但剩下的取貨、收拾現場之類的事情,自然有其餘的人來做。
走在夜明江的街道上,痛苦大學者不禁望著夜空,自言自語著:“小於要是進入七炷香,就什麼都不用怕了,井國秩序啊,到底是強香火之人定下的,隻要香火高了,做什麼都不需要忌諱,
骨老會要求我們骨老必須正義,呸,什麼是正義,香火就是正義,道行是永恒的真理。”
……
天光漸亮,周玄起床洗漱後,照起了鏡子,睡了一大覺,他身上的死氣祛除了不少,皮膚上的紫斑,已經消退了大部分。
“怎麼還是有不少屍斑。”
周玄扭著頭,一會兒看看左邊的脖子,一會兒又看看右邊的脖子,脖子兩側,都有紫斑。
“買條絲巾係脖子上遮一遮。”
他下了樓,雲子良又在跳很浪的藝術。
“老雲,這一大早你就活動上了?”
“唉,小周,你昨晚上找姑娘去了,脖子上被姑娘香了兩團那麼紫的印?”
嗯,
確實找姑娘去了,
找的是三百年前的桃花姑娘——天神的媳婦兒。
“少扯那淡,你守在一樓,我有沒有找姑娘你還不知道?”
周玄大步朝門口走去,他還得去買絲巾。
走著走著,他忽然想起一樁事,
刺青古族是三百年前開始執行族群的大計劃,雲子良又活了三百來歲,古族製定計劃之時,應該與雲子良是同一時期啊。
“老雲,你年輕那會兒,認不認識一個刺青師。”
“刺青師叫什麼?”
“彭升。”
“……”雲子良直接沉默了。
屋內安靜了好一會兒,雲子良才幽幽講道:“你從哪兒知道這個名字的?”
“哦,我不是夢裡學刺青嘛,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了這麼個人。”
周玄的謊,是對刺青古族講的,如今古族的鏈接還掛在手上呢。
好在圖騰殿是不可知之地,能切斷周玄身上的鏈接,不然他下血井,就得當著刺青古族的麵進行。
“你怎麼這麼能做夢?”
雲子良快瘋了,周玄一個二炷香,發呆悟道能悟“道者隱秘”,做夢能學古族刺青,甚至還夢到了“他”。
“少扯那沒用的,你就說認不認識彭升?”
周玄催著老雲。
“小周,你還記得我跟你講過,我在尋龍之時,有一個刺青師搭子嗎?”
“你說的搭子,就是彭升?”周玄聽出味來了。
“就是他呀。”
“你認識他的時候,他幾炷香?”
“八炷啊。”
雲子良說道:“他可是刺青數千年傳承中,最驚才絕豔的人物了,傳說,他爹不是人。”
“爹是妖?”
“那倒不是。”
雲子良說:“他是夢境所生,傳聞他母親在某一日,夢見自己進入一片無邊無際的桃園,夢醒之後,他母親便懷孕了,
十月懷胎之後,彭升出生,他的背後有一幅桃樹刺青,桃花盛開,便有人懷疑,他是天神轉生,是天神的氣息凝潔成人,再加上刺青一族是巫族後裔,所以,他有一個綽號,叫桃花巫。”
周玄聽到這兒,憂心道:“那他爸接受得了嗎?”
既然是天神氣息凝結,那彭升和他爸沒啥關係,這何嘗不是另類的“牛頭人”?
“巫人的觀念和咱們不一樣,甚至有些部落還有走婚的習俗呢,男不娶、女不嫁,男訪女家,夜合晨分,對於兩性之間的觀念,巫人比咱們開放得多,對了,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雲子良被周玄一打岔,忘記說哪兒了,周玄提醒道:“走婚,男不娶、女不嫁,請你展開細說。”
“胡說,我聊桃花巫呢。”雲子良不上周玄的當,繼續說:“彭升背扛刺青祖樹,屬於天生異象,往後的成長極快,四歲清晨入了香火,傍晚便升入二炷香,二十歲出頭,便已經七炷香,
在族人以為他修香火的速度會慢下來時,一年之後,升入八炷香,成為刺青古族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祭司。”
“他一個大祭司,怎麼跟你尋龍當了搭子?”
“我感應到西邊出現一條大龍,西行尋龍;他於桃樹之下望見西方雪山將出現三佛淩空,那三尊大佛傳聞能解世上一切煩憂,他為了族人,便朝西見佛。”
“為了族人?”周玄揪住重點,問道。
“他說是為了拯救族人,但族人到底為什麼需要拯救,他沒講。”
雲子良說:“我們倆一路西去,到了雪原府,便分道揚鑣了,從此,再沒見過。”
“沒再聽說彭升的傳聞?”
“倒是聽過一些,但真假難辯。”
雲子良掰著手指頭,數道:“有人說彭升修行太快,引來天上道者追殺,他連殺六尊道者之後,也身死道消,
有人說彭升升入天穹,斬掉了刺青舊異鬼,成了刺青新的神明級異鬼,
還有人說,彭升散道,將自身重新化作了一片桃園。
我個人覺得,這幾個說法,都不太真實。”
“那彭升平日的人品心性如何?”
“那自然不用說,這人極好相處,領悟了什麼好玩意,也不藏著揶著,總願意與人分享,桃花巫,那可是個好稱謂,走江湖的大神人、大陰人,提到他,都翹大拇哥呢。”
在雲子良的印象裡,彭升是個大好人,這一點,與周玄回溯時光之後,遇見彭升的所見所聞,都對得上號。
雲子良說彭升西行見“三佛淩空”,為的就是拯救族人。
“會不會彭升帶領刺青樹族,要製造出一個天神,就是尋佛後得到的答案?”
周玄想到此處,問雲子良:“老雲,刺青古族的天神叫什麼?氣息被哪三尊神明鏈接了?”
“那尊天神,名字叫桃花源,也叫夢境天神。”雲子良又說:“鏈接這尊天神的三尊神明,有兩尊都和你相關,分彆是刺青異鬼「彭侯」、說書人神明「畢方」、異鬼「地子」。”
“額,跟我確實挺有緣分。”
周玄兩炷香的堂口,刺青、說書人,都源自夢境天神旗下的神明、異鬼。
“老雲,刺青的老祖是異鬼,那怎麼是巫呢?”
“彭侯這隻異鬼,在天地間出現後,被巫族馴服,自然就歸流入巫了。”
“那彭升應該就沒有斬殺舊異鬼啊,不然,刺青異鬼,不就成了彭升?”
“天穹神明、異鬼的名字,不是代表某個具體的人,而是代表一個位置,一個名號,
舉個例子,天穹之上有「彭侯」,便說明刺青一族,一定有一尊名號為「彭侯」的神明級異鬼,
不管刺青族的彭升,還是彭天彭地彭什麼,他們之中,誰成了刺青族最強之人,便能升入天穹,成為異鬼,名號便叫「彭侯」。”
雲子良解釋完了規矩,周玄又提出疑問:“那假設我是仵作,我殺了異鬼「彭侯」,那我成了什麼,是「彭侯」還是仵作?”
“你若是以仵作的身份,斬殺了彭侯,那刺青便沒有天穹之上的位置了,這個位置,歸仵作堂口,神明級名號,以你的名字而定。”
“這天穹之上的二十四個位置,競爭這麼激烈。”
“沒有你想的那麼激烈,實際上,從最早出現二十四尊神明位置開始,一直到現在,沒怎麼變動,
主要的變化,還是來自堂口內部的競爭,比如說書人,「畢方」這個名號,易手過七、八個人,這也是為什麼神明級要在香火途徑裡埋下陷阱,但又不敢埋得太深的原因。”
雲子良笑著說:“不埋陷阱,堂口弟子太強,總有那麼幾個天賦絕佳的,斬殺舊神,成為新神。
要是陷阱埋得太深,堂口弟子全是窩囊廢,一來,上供的香火不夠,神明級實力會衰退。
二來,若是遭遇其餘天穹之下堂口的挑戰,神明級應對不來,偏偏找不到有能力的堂口弟子幫忙,
所以神明級需要堂口的弟子強大,但又不能特彆強大,八、九炷香太強,四、五炷香太弱,六、七炷香就合適了。”
“那彭升八炷香……”
“總有些天賦異稟的之人,神明難擋他的成長。”
“神明級與神明級之間,會互相殺戮嗎?”周玄問。
“偶爾會有戰爭,但大多數的時間裡,出奇的和諧。”
雲子良說道。
周玄點點頭,神秘學知識又加強了不少。
“老雲,還是得跟你聊,你這一肚子神話故事。”
雲子良:“……”。
“回來再跟你嘮,我去買條絲巾遮遮脖子。”
周玄出了門。
……
“劉姐成衣鋪”,極有東市喪葬一條街的特色,店麵不大,左邊賣活人衣服,右邊賣壽衣。
店中間拉了一道布簾子,算作“陰陽相隔,生死分明”。
周玄在店裡挑絲巾,選中了款式,就讓劉姐拿竹竿叉下來,
他選了五條,挨個試,劉姐則瞧著街麵發呆。
“劉姐,看啥在呢。”
周玄挑了一條藍色絲巾,要去付錢。
“周老板,你瞧瞧那個讀書郎,倒躺著個毛驢。”
周玄順著劉姐的指引,目光投到了街麵上,一個年輕人,躺在一頭黑驢子的背上,頭朝著驢頭,腿對著驢尾,倒著躺,坐起來便是倒著騎驢。
他躺著就算了,手裡還捧著一本線裝書,瞧得有滋有味的。
“這人真不怕摔。”
周玄覺得這年輕小夥子有點裝,比騎自行車撒把兒還裝。
“他在東市街晃悠一上午了,會不會是附近哪個精神病院裡跑出來的?”
“劉姐,你先彆管他哪個精神病院的,他那驢子,尿你家門口了。”
周玄提醒著劉姐。
劉姐連忙朝門口一瞧,可不是麼,那驢在她家門口身子往前傾了些,然後那大行貨朝著她家門口的石板猛猛的滋。
那尿騷味都辣眼睛。
“哎呀,你個長臉畜生,往哪兒尿不行,尿我家門臉……”
劉姐跳著腳,就找那倒躺驢的年輕人去了。
周玄掏了兩塊錢,放在櫃台上,順帶拿了桌上的算盤,將紙鈔壓住。
“劉姐,錢我付了,壓桌上呢。”
劉姐沒顧得上周玄,正和那年輕人扯皮呢。
她平日裡見人就擺笑臉,但吃不了虧,吃點虧跳著腳的罵街。
好在年輕人態度還不錯,自知理虧,從口袋裡摸了一塊錢,遞給了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