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見過的異人很多,頭回見到一個人能同時身背血井、神啟雙重秘境。
凡是走陰拜神之人,拜神就是拜神,走陰就是走陰,豈能混為一談?
這已經是井國修行中的鐵律,但在周玄的身上,鐵律被徹底打破。
“執甲香主死在周玄身上,不冤枉。”
執甲香越境殺人的最強倚仗是法器多,周玄則不一樣——他是秘境多。
走陰拜神的超凡力量,都來自秘境,兩個秘境疊加的效果,遠非法器疊加能比。
要說兩個秘境已經很誇張了,但周玄秘境的選擇,更加離譜。
“神啟是儺神的天神途徑,走陰是最神秘的異鬼血井,誒,我的想象力有點跟不上。”
畫家一聲歎息,他是領悟了法則的七炷香,對於“堂口”的理解,強於同為七炷香的袁不語。
他這些年,早已洞察了頂尖堂口的優勢,香火手段壓製其餘堂口隻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掌握法則。
儺神本就是天神,掌握命運法則,
血井,通過骨老會多年的研究成果來看,雖然沒有搞懂它的本源力量,但它和時間法則脫不開關係的。
周玄隻需將香火順利提高到六、七炷香,不需要太多的頓悟,便能掌握兩條“命運”、“時間”兩條法則,這也是畫家最羨慕之處。
“周兄弟未來過於強大,平水府遊神全力護道極為明智。”
畫家念頭流轉,瞧向周玄的臉色陰晴不定,這番變化都落在了李乘風的眼裡。
老李早就知道周玄有雙重秘境,現在瞧著畫家驚詫的模樣,差點樂出了聲。
能夠讓骨老會第一神職「司辰」表情如此凝重,隻能是儺神傳人、血井未來的大祭司。
忽然,李乘風微笑消失了,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因為他看到屋內竟然下起了雪。
雪是“血井”的另外一層極重要的表征,也是它目前唯一能與周玄溝通的方式。
“雪,屋內在下雪。”
李乘風驚叫道,一片雪飄在了他的肩上,黑色西裝上被染了一小團白。
屋內未起勁風,溫度有些暖,雪就這麼不講道理的落了下來。
起初是一片又一片,等他抬頭時凝望時,雪紛紛揚揚起來。
被雪覆蓋到的地方,明晃晃的一層白,神聖、潔淨,雪下卻傳來嗤嗤作響的聲音。
李乘風對這陣聲音很熟悉,古玲和畫家同樣熟悉,在骨老學院裡無數次聽見過這種聲音——
——將一杯極烈的酸,潑在大理石地麵上,酸除了將地麵腐蝕,地麵冒著大泡之外,便會響起這種聲音。
聲音代表著強烈的腐蝕,屋內的雪,在腐蝕著它覆蓋的物事……沒有毀壞物事表麵,隻在蠶食著物事中蘊含的活力。
李乘風、古玲、畫家同時燃起了火,要烤化落於身上的雪。
炙熱的溫度,卻無法抵禦薄薄的雪,他們衣服上的布料在迅速腐化,從柔軟富有韌性,變成堅硬脆殼,隻要輕輕一彈指,就能將脆殼彈得粉碎。
衣料尚且如此,何況肌膚?
貪生怕死的老刀把子,儘管已經被周玄打廢,求生的意誌依然驅使著他將手肘支撐地麵、身體像一條蠕蟲不斷扭動,去努力遠離雪。
呂明坤已經在思考,是不是先將老刀把子扛上出屋,等雪停了再進來。
他們兩人畏懼雪,香火層次更高的骨老會三人,麵對紛揚的雪也苦不堪言。
古玲想朝周玄叫喊,讓他將雪停下,卻又怕打擾正在驅動血井的周玄。
好在他們的窘迫落在了周玄眼裡,他右手抬起,衝著五人的方向一指,雪更改了方向,不再落到五人身上。
屋內氛圍詭異而聖潔。
無聲的血色漩渦、腐蝕萬物的雪,衝撞在一起,映襯得周玄的臉龐隱著難言的孤獨感。
血井掌握著時間法則,連帶著雪也有了時間,
在時間的囚籠裡,什麼都逃不掉,什麼都在腐朽,哪怕是無形的風,也吹不出囚籠。
被赤煉火蛇捆住的痛苦大學者,已經嗅到了這場雪裡的怪異,恐懼和懊悔填滿目光。
他實在沒想到,隻不過殺了幾個獠鬼,竟然惹來了如此劇烈的現世報,三大骨老一齊出手,
曾經的他,在明江府橫行無忌,欠下的血債,覆手便能壓下。
“隻是小小的獠鬼而已。”
“他們不是小小的獠鬼,他們是我的朋友。”
周玄冰冷說道,比屋裡的雪還冷。
雪下夠了,
屋裡的白,在血井渦流的催動下,緩緩收窄,凝成一條白河,
白河的顏色越發變淡,直到完全透明,雪成了冰。
它像被一股無形的手輕輕托起,舉到與痛苦大學者同高時,冰層破碎的聲音響起。
時間冰河將痛苦大學者身體包裹住,他的表情凝固住,目光裡的恐懼停留在了某一刻。
在時光冰河展現神妙之時,它也影響著現實時間,屋內形成了數個瞬間的停滯感。
當停滯感解除之後,畫家的注意力被懸空的時間冰河吸引。
時間法則對他的誘惑力極大,本身畫家也領悟過一星半點的時間法則。
他清楚“時間”力量,如今這股力量的本源就這麼橫在他的身前,不過十步之遙,如何能按捺住激動的心情。
不奢求多掌握一些時間法則,僅僅是親手觸碰一次,親身感受“時間”的特性,就能讓他產生極大的滿足感。
他像走向牌桌的賭徒,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存在,眼中隻有正在火熱進行的牌局。
僅僅走了幾步,懸空的冰河、旋動的渦流,散發出攻擊**極強的氣息,像毒蛇腥紅的信子,警告著畫家——
——你若是再往前走,死神就會降臨。
畫家停住了,見識過“時間”力量的他,很明白這種危險的感覺並非是空口無憑的恐嚇。
他向周玄投去渴求的目光,雙手抱拳,低下了頭顱,討好般說道:“小先生,能讓我摸一摸它嗎?”
周玄先是豎起了兩根指頭,然後又豎起了三根指頭,
動作裡的意思極明確,畫家答應了周玄出手三次,今天用掉一次便隻剩兩次。
想摸冰河,便重新將次數恢複到三次。
畫家幾乎沒有思考,便重重點頭,答應了這個價碼。
在得到周玄的首肯後,他才亦步亦趨的朝著冰河走去,如最虔誠的信徒步行朝聖。
儘管這個“聖”,並不是他頂禮膜拜的“聖”。
十來步的距離,畫家足足走了一分鐘,然後才單膝跪地,伸出了手指,輕輕的探進了時間冰河中。
進入冰河的食指,仿佛成了畫家身體之外的部分,生命力、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時間在靜止,冰河內的世界變成了一幅靜物畫。”
“原來時間不隻有四個區域,還有第五個區域——靜止。”
過去、現在、未來、無序、靜止。
“千年的時光被極儘壓縮,直至被壓縮成了刹那。”
畫家舉起手臂,將手指從冰河中拖拽了出來。
他確實沒有掌握更多的時間法則,但僅僅是對時間區域更深的了解,便他的滿心喜悅。
了解,會為往後對“時間”的領悟,打下堅實的基礎。
畫家並不貪心,或許這份不貪心,也是他身居第一神職數十年依然還活著的原因。
“適可而止,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畫家望著痛苦大學者,一分惋惜,三分的怒其不爭,六分對自己的警醒。
如今,痛苦大學者已經被囚禁在時間冰河中,老刀把子被打廢,剩下要對付的便是觀主。
觀主在剛才的戰鬥中沒有現身,不代表他不在這間屋子裡,
他一直都在,在地下的“道觀”裡。
他利用道觀牆壁的符文,遮掩住了氣機,然後在道觀之中,努力去完成七炷香的晉升儀式——白骨道宮。
這種儀式,需要觀主在神啟秘境之中,壘出一座以白骨為梁、人頭做瓦的道宮出來。
城隍曾經的榮光,靠“除魔衛道”而成,四處捉拿厲鬼、老僵的他們,用惡鬼之靈,老屍之骨作為晉升秘境的材料。
現在有了拐子,觀主找到了捷徑。
在周玄、畫家作為“圍獵行動”衝鋒之時,觀主正在秘境中壘出白骨之牆,在周玄將老刀把子打廢的時候,他感知到了戰鬥,想要終止晉升,與痛苦大學者一起,強行博殺畫家,
但也就在此時,李乘風與古玲殺至,他唯有一聲歎息,感歎大勢已去。
“老爹,我要找拐子堂主要貨,衝擊第七炷香,然後你說我們運氣到頭了,要低調,這一低調,我們卻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作為“局外人”的觀主,瞧得很明白,他與痛苦大學者東窗事發的根本原因,並不是畫家發現了他們的痛腳……而是惹到了周玄。
東市街一戰後,周玄便進入了痛苦大學者和他的視野。
但他們父子倆,都犯了高傲之罪,覺得周玄不過是被周家儺神挑中的幸運兒罷了。
幸運兒有他們的幸運,但往往因為太過於幸運,少了磨難,難以成器。
他萬萬沒想到,周玄很成器,來明江府才多久,竟然已經滲透進骨老會,「通神」、「司辰」、「天神學者」,被周玄約到一起,為獠鬼之死展開了雷厲風行的報複行動。
“小瞧他了,但我已經沒機會謹慎,或許真如老爹說的,我們的運氣到頭了。”
觀主於“道觀”之中,再次歎息。
……
在剛才一戰中,痛苦大學者被圍剿,也沒有喊過觀主,叫乾兒子出來與他並肩作戰。
之所以如此,是他想為觀主留下一線生機,或許他被擒了,死了,但骨老們始終發現不了觀主呢?
但他似乎忘記了,城隍被骨老“誕生”了出來。
城隍遮掩氣機,可以瞞過感知力頂尖的周玄,絕瞞不過骨老會的三大神職。
“觀主今日不在總堂,多半由痛苦學者幫他護道,衝入七炷香,他應該藏在這座大屋之內。”
畫家先朝周玄抱拳,然後又朝古玲、李乘風喊道:“通神、天神學者聽令,護我神形,布三才道陣,尋出城隍觀主。”
城隍與骨老都是道門分支,香火手段受道門的影響。
古玲與李乘風接了令,便有了默契。
李乘風走到屋子西南角,站住西南“地”位。
古玲則在屋子的東南角,站住“風”位。
畫家於大屋北角,站住“水”位。
地、風、水,三才入位,屋內道鐘長鳴,極大的加持了畫家法訣作用。